天上的星,地上的火，都在夜里一闪一闪的。</p>
邵劲正坐在窗户外的草地上和徐善然说话。</p>
自刚刚看见妹子的笑脸的之后，他的心潮一直有点起伏,并不能特别集中精神,这也导致了他明明一直在搜索枯肠地找话题，最终也只记得脑海里续《丑小鸭》之外一个一个的外国童话。</p>
不过好在徐善然并不嫌弃这个,所以邵劲说得还算挺兴奋的：</p>
“……再说一个,有一个姑娘是海国的公主，这个公主某一天救了一个人族的皇子,公主一见倾心之下就决定和皇子共结连理——”</p>
“太荒唐了！”</p>
说得正起劲的邵劲显然没有听见这道从屋中屏风之后这道细细的声音，所以他还能说得兴致勃勃的；坐在屋中的徐善然倒不知听见了没有，她只是微微笑着示意邵劲继续往下说。</p>
而此刻，在那屏风之后，何氏捏着自己的帕子，脸上虽难掩怒气，却又显得颇有些复杂。</p>
这种复杂并不只出现在何氏一个人的脸上。</p>
她身旁伺候的桂妈妈也有着同样的复杂，倒是年龄尚小的棠心，平日虽然精明大胆，在这事情上却有些懵懂，心里只想着依自家姑娘的家世样貌，这邵二爷不管怎么看，总是差了许多，而且就刚才来看，似乎还不太有男子气概呢——</p>
“但是公主回去一说，上到国王王后下到公主的姐妹，都不同意公主嫁给外国人，她们都说你根本就不可能在那个国家里生活，怎么能和皇子相爱呢。”邵劲继续说。</p>
“唔？为何不能在那里生活？”徐善然适时表露出兴致。</p>
妹子就是会抓重点啊！邵劲很高兴想，然后很高兴说：“因为海国是一个奇特的国家，那里的人长着人的身体鱼的尾巴，其实是——”</p>
“鲛人？”</p>
“美人——呃，对，鲛人。”邵劲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p>
“因为鲛人不能生活在岸上……”邵劲继续说。</p>
“鲛人不能生活在岸上？”徐善然略讶异，然后她一笑，“想是我漏了书中内容也未可知。”</p>
“……因为鲛人不能生活在岸上，”邵劲苦哈哈说，他心想有一个博学多才的妹子的痛苦……大家现在都知道了吧！“所以大家都不同意。但是这条小鲛人不死心，她去找了巫师，让巫师给自己施法，把鱼尾巴变成了双腿，这样她就可以去岸上找皇子了。但是同样的，为了这条腿，她付出了自己的声音为代价，她不能告诉皇子自己是救他的救命恩人，并且如果皇子变心，她就要在太阳下变为泡沫而死；但同样的，如果在这个时候，她用一把匕首刺入变心的皇子的心脏，让皇子心脏的血流到自己的双脚上，她就能够再回到海底……”</p>
“这故事好荒唐！”何氏气道，“肯定不安好心！”</p>
桂妈妈点头附和，她也觉得这个故事荒唐，这故事最后结局若是好的，岂不是在教人淫奔？</p>
徐善然眨了一下眼睛。</p>
邵劲正好将这一幕看见眼底，他情不自禁说：“总觉得……你知道结果了。”</p>
徐善然笑起来：“什么？我并不知道。”</p>
邵劲想了想：“所以最后，小鲛人在皇子结婚后的第一道阳光中变成泡沫死了。”</p>
“……呃，”何氏愣了一下，“最后的结果也太惨了吧？”</p>
“……是太惨了。”桂妈妈也情不自禁道，虽说私相授受如何也不能接受，可世上哪有不爱子女的父母？这种结局可是叫父母连法事都无法帮孩子做啊！</p>
“嗯——”徐善然道。</p>
“你果然知道这个结果了。”邵劲瞅了一眼妹子的神色，笃定说。</p>
徐善然笑了笑：“她还有第二个选择吗？”</p>
这话说得并不完全，但邵劲想了想，自己也笑起来，话中不无感慨：“确实没有第二个选择了。”</p>
为了喜欢的人放弃父母亲人。</p>
为了喜欢的人放弃荣华富贵。</p>
为了喜欢的人放弃自己的声音，放弃自己的头发，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那样疼痛。</p>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喜欢，还是爱啊。</p>
我这样、这样、这样地爱你。</p>
我怎么能去伤害你呢？</p>
我的爱没有结果，可我的爱不是一个笑话啊。</p>
哪怕你并不爱我，我又怎么会去伤害你呢？</p>
我那样爱你，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会想要去伤害你啊……</p>
天空上的月亮冰盘似的明亮。</p>
邵劲说：“天色有点晚了……”</p>
何氏不满，微微咳了一下。</p>
桂妈妈有点尴尬，不知道是不是要提醒自家太太她们正在听壁脚。</p>
邵劲这回总算听见了声音，他有点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徐善然举手掩着口，轻轻咳了一声，旋即她放下手说：“这两日喉咙有些不太好。”</p>
“注意身体啊。”邵劲叮嘱。</p>
“嗯。”</p>
“那我就先走了。”邵劲说。</p>
“好。”</p>
“有什么事跟我说。”邵劲又说。</p>
“好。”</p>
“有什么计划的话去做没有关系。”邵劲说这话的时候心脏都疼得直抽抽。</p>
“……好。”说话的时候，徐善然也不禁露出了一丝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心道和某些花丛老手相比，她面前的这位真是单纯得可爱。她看着邵劲努力展平表情的模样，也不由坏心问，“要是我按着计划做，有人就该心疼了吧。”</p>
……真的特别疼tt。</p>
不过不怕！邵劲深吸一口气：“反正我还有一年，而且啊——”</p>
“什么？”</p>
“两个人快乐总比一个人快乐好，一个人伤心总比两个人伤心好。”邵劲认真说，“善善，你一定要快快乐乐的……看到你高兴，我也特别高兴。”</p>
结果话音才落下，闭合的院门就被人敲响了！</p>
倏忽之间，徐善然和邵劲一齐往那几步之外的院门处看去。</p>
时间暂且往前倒推一刻。</p>
自下午时分徐丹瑜将邵劲和徐善然之事告诉徐佩东以后，这山上真可谓是有几个人就有几种心思，偏偏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之中，一多半的没有多余心力去关注其他。</p>
好比今夜的徐佩东，明明想着要去女儿的院子里和女儿说说话，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何氏早就先他好几步到了女儿的院子里，并且坐在屏风之后看了好长一段的小儿女情思。</p>
当然最后他也并没有和先进去的何氏碰面，因为徐佩东虽则想去，却根本就没有走进徐善然的院子。</p>
早在距离那儿还好远的地方，他就被自己的大儿子给拦住了。</p>
夜色昏昏，却也掩不住徐丹瑜脸上的愁苦。</p>
他直言相问：“父亲现下可是要去妹妹那边？”</p>
“你等在这边就是特意问我这个的？”徐佩东缓缓说，“不错，我现在是要过去。”</p>
徐丹瑜说：“那可否、可否请父亲千万当下午的事情没有发生？孩儿回去想了又想，只觉得可能是我自己看错了，毕竟那时候祖母还在停灵，家中人来来去去，也许妹妹只是想躲个清闲，不叫别人看见自己的伤心之态，却恰好碰到邵劲；又或者是孩儿那日头晕眼花，一错眼就将旁人当成了妹妹；又或者妹妹的侍婢被那树梢花枝挡住了……”</p>
徐佩东沉默着听徐丹瑜说完，然后才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p>
徐丹瑜面露羞愧：“孩儿知道，都是孩儿的错，是我不该什么事情都没弄清楚，就急急忙忙的到父亲面前搬弄是非，还请父亲责罚！一切都好，只请父亲千万不要在母亲及妹妹之前提起这件事……”他鼓起勇气抬头看徐佩东，说，“孩儿的生母及双生姐姐都已如此，母亲仁善，待孩儿还一如既往，可孩儿下午也不知是着了魔还是撞了客，竟编排出这样的事情来……”</p>
徐佩东的声音难得低沉下去，话语中似蕴含风霜：“你下午言之凿凿对我说善姐儿和邵劲有关系，不过两三个时辰，你又言之凿凿说下午的自己是中了邪说糊涂话，言之不定三反四复，你叫我到底要相信你的哪一句话？”</p>
徐丹瑜涨红了脸，立时跪下不敢再说话，从他的视线里，只看见徐佩东墨绿色衣袍的下摆上用银线勾勒的仙鹤老松图在月色下闪烁着稀微的光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