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和父亲面对面坐在咖啡馆里的圆桌前,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文件,电脑光从屏幕上幽幽透出,几份文件摊开,二人正襟危坐,神态严谨,端揣着商谈公事的正经模样。
但这个年纪的敏感让顾亦久敏锐地察觉到,父亲看着女人时,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这种光彩,在他看母亲时是没有的。
心念电转,顾亦久不由得想起有一天晚饭,母亲为父亲递餐盘,父亲一句谢谢把顾亦久吓得不轻。她没有留意到,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母亲这般相敬如宾,甚至开始思考莫非这是父母亲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
又转念一想,她们家也很久没有出去度假了,父母也没再像以前一样,会用心庆祝各类纪念日。
估计是咖啡馆的冷气太足,女人不住咳嗽,手边堆了一团用过的纸巾也没来得及扔。父亲叫来服务员,反应了冷气的问题,拖下西装外套,给女人披上,女人不拒绝,继续低头跟父亲讨论文件。
是女人发现了橱窗外的顾亦久,大概她觉得一直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
父亲顺着女人的视线,也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他先是惊诧,接着是错愕,因为表情复杂而略显滑稽,然后所有情绪归于平淡。
女人注意到顾凛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用征询的目光去向他求证,顾凛启唇回答,顾亦久看懂了父亲的唇语,他说:“女儿。”
对顾亦久来说,这着实是尴尬的场面,自己不请自来,父亲没有进一步指示,她不知道如何是好,进去打招呼显得唐突,不打招呼便离开显得无礼。
这时候女人打破了僵局,她转头对橱窗外的朝顾亦久招招手,示意让她进来,脸上荡漾开亲和的笑容。
在顾亦久进来的时候,女人很贴心地从二人桌换到了四人桌,也已经褪下披在她肩头,原本属于父亲的外套。
顾凛给女儿介绍,“这位是白阿姨。”
他希望女儿能有礼貌些,事实上,顾亦久在进来的时候,已经藏起自己的戒备和敌意,表现得十分乖巧有礼。
“白阿姨好。”
女人的笑意更深,亲切地和顾亦久攀谈,“你是亦久吧?听你爸爸提起过你,长得真标致。”
她仔细看着顾亦久,眼里有怅惘,良久,感概长叹:“都长这么大了。”
顾凛笑得有些腼腆,点点头附和道:“是啊,我们也老了。”
父亲的喟叹里若有所失,有着和白阿姨一样的情感。
听在顾亦久耳里,多少有些讽刺,仿佛又进一步察觉出了什么。
顾亦久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姓白的女人,细细探究她和母亲的不同,仿佛是在替自己的母亲审察,但除了得出女人精致动人的结论之外,顾亦久再也挑不出她的毛病。
以前顾亦久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凭空出现的女人,能让一向无所不能的母亲产生这么大的危机感,母亲失去了从容和优雅,开始讨好父亲,像个不会游泳的人落了水,拼命挣扎,狰狞扭曲。
可是当那个女人出现在顾亦久面前,顾亦久明白了为什么。
她谈吐得体,举止大方,虽然没有母亲蕙质兰心的气质,但她朝气仍在,活力充沛饱满,妆容一丝不苟,身材凹凸有致,剪着和那些醉心事业的女人一样的干练短发,说话时习惯把一侧发丝绾到耳后,露出耳坠,四下晃动的珍珠耳坠折射出熠熠光芒,和她一样吸人眼球,与顾亦久对话时,她宛如少女。
母亲和父亲相处时,从来是父亲处在主导地位,母亲心甘情愿跟着父亲走。可是白阿姨不同,她活跃的思维只能让父亲追在她后头跑,父亲也乐意追随她。
顾亦久嗅到危险的气息。
更可怕的是,父亲口中对他们关系的定义:“老朋友”
这个老朋友的年份有多久,程度有多深?
是否像一坛老酒,年久月深,越发香醇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