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和姑姑私底下多么亲近,不管我多不耐烦那一层一层的礼衣,现在的我还是得乖乖站在衣冠镜前,任由紫靥将一件一件华丽的衣裳,一件一件昂贵繁琐的配饰,一丝不苟地全部套在我的身上。
大约是知道我恨不得直接插上翅膀飞入大光明殿的迫切心情,紫靥在和典仪官再三商量之后,从无数件礼衣中,挑选了一套织焰天蚕丝为主料的曲裾深衣,全部穿妥当之后,我发现不管那号称寸丝寸金的织焰锦何等单薄,套了九层在我身上之后,想要健步如飞也有点困难。
典仪官在监督着我梳上大髻,并在为数不多的头发上插了约一斤重的黄金宝石之后,终于满意离开。紫靥慌忙迎了上来,低声说:“看起来不怎么方便。必要时……”她低头做了个撕下衣襟的动作,“就方便了。”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很好,看来她们都认为我会大闹大光明殿了。所以,典仪官专门挑了一件不容易飞腿的曲裾礼服,而紫靥同样看上这身曲裾的理由是,它撕起来比较方便。——由此可见,姑姑肯定不会给我找个什么好婆家。
呸呸呸!婆家?!我为什么要嫁人?我今日是雾山少主,明日就是雾山宗主。这世间,惟有剑道才是我存在的意义。凡俗愚鲁妇人,整日围着丈夫、孩子、灶台打转,想想就无比可怖,我怎么可能容忍让自己的一生都葬送在那可笑的黄昏归家、围坐嬉笑上?
一切都收拾妥当了,绯妆来回禀,说马车已经在斜阳花径外等着。
我一身清爽站在主屋门口,侍女递来佩剑,看了许久,终究没有接。
——我从来都不会带剑去见姑姑。我和姑姑也从来不会用剑说话。
我顺手从站在廊角的侍女怀里取了个手炉,抱着一路前行,脚步却不着急了。
主屋离着斜阳花径还有些距离,上了马车之后,由矗世林到大光明殿,还有一段距离。
因为没有想过会在今天出门,马车上没有烧暖炉。偌大的车厢,装点得十分华丽舒适,一向是绯妆的风格。惟独手里的小炉子是温暖的。我茫然地坐在相对密闭的空间里,设想着待会见到姑姑时的情景,她会怎么对我说呢?大约是一贯冷淡温柔的语调,吩咐,我在上京给你订了门亲事,你收拾一下嫁过去吧。想想都会蹦出来一身冷汗。
嫁人,这是今天之前,根本就不会进入我人生规划的一件事。雾山的宗主历来由女子继任,鲜少会有宗主嫁人生子。就算有,那婚姻也长久不了。记得第四任清风殿殿主就说过,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忍受得了雾山宗主的怪脾气。
哼,其实,也不是什么怪脾气。只是,雾山的女人,很少会把男人当作人生的全部意义而已。比如我,只喜欢剑。比如姑姑,她更喜欢悠闲自在、没人打扰的生活。——这样想起来,陡然失去“女人的天、女人的倚靠”这样地位的男人,会觉得很失落也不奇怪吧?
胡思乱想着,马车已经停在大光明殿了,绯妆打起帘子,请我下车。
大光明殿背倚雾山主峰建成,是雾山占地最广阔、气势最巍峨的宫殿,历代宗主都在这里居住并处理雾山所有事务。所以,这里不单象征着宗主,也象征着雾山无上的权柄。传说,二十年前,这里还是雾山最热闹的地方,我那位喜欢饮宴、热衷交友的太师父,总是在大光明殿大排宴席,与她少年时游历江湖结交任命的十大殿主夜夜笙歌,把酒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