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孔菊身影有些落寞,抬起手腕迟迟不能落笔。她前半生风流不羁,最喜呼朋唤友,纵情歌舞;如今却闭门不出,侍奉老父,过着日复一日的单调日子。想到那年之事,她感觉窒息,闭上眼睛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才算好些。
听到房外传来脚步声,孔菊睁开眼睛。看到女儿的那刻,她的手一抖,毛笔落到宣纸上,墨汁玷污了那片雪白。
“母亲!”随着这声问候,孔纱俯首进了书房,在孔菊书桌前双膝跪下。
孔菊满脸冷笑,呵斥道:“你怎么敢来这里?”
孔纱缓缓抬头,毕恭毕敬地回答:“哪有女儿不侍候母亲、三年不拜见母亲的道理?女儿此次前来,就是恳请老太君与母亲回京!”
“回京?你忘记我离京时说过的话了吗?”孔菊的视线从女儿身上移开,用不带半丝温度的话道。
孔纱摇了摇头,看着孔菊,说:“母亲所讲,女儿早已铭记在心,怎敢忘记?母亲对女儿说过,等纱长女出世,就取纱命向二姨母与两位姨父谢罪。如今,女儿前来,也是为了此事!”说到这里,顿了顿:“女儿侧室已经有了身孕!”
孔菊听了女儿的话,忍不住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眼角已经湿了,已经笑出了眼泪。见孔纱乖巧跪着的模样,孔菊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都说“知女莫若母”,可是这个女儿的做法却让她半点也看不透。
庆元十六年的家变孔纱参与,做了别人的内应,才使得文宣公府陷入死局。要说不恨这个女儿,那是假的,但孔菊更多的是愧疚自责。若不是自己贪杯好事,遭人挟持,孔纱也没有胆量敢走那一步。有着营救母亲的“大义”支撑,孔纱才会说服自己背弃家族,做出这样忤逆之事。
姐姐与姐夫虽不是孔菊所杀,却是因她而死,她怎么能不愧疚?她怎么有脸面继承公府爵位?而那时,孔织与孔绫姐妹失踪,孔纱已经称为公府四支中唯一的女子,为了延续家族血脉,她连大义灭亲的都不能。她还能怎么办呢?只好远离京城是非,躲到曲阜。
在出京前,孔菊对孔纱提到惩罚的事,没有谁能够做错事不受惩罚,自己是这样,孔纱也是这样。其实,在她心中,原本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头上的。还想着,若是孔纱真的无辜,就要用自己的性命来祭祀姐姐与姐夫。
当京城消息一个个传到曲阜时,孔菊就无法再自欺欺人了。动作麻利地接手文宣公府外务,纳侯府幼子为侧室,在京城新贵中自成一派,表面中立实际上与皇女往来频繁,在世家中寻找联姻对象,种种迹象都说明这个女儿心中自有丘壑。思前想后,孔菊明白了,当年自己被挟持不过是场戏,一场堵自己嘴巴的戏。
这个女儿,自己小瞧了。孔菊想到这里,微微低头,看着满脸无辜的女儿,若不是在京城有耳目,怎么能够想象得到这个素日寡言的女儿竟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纱大小姐来了的消息,在孔纱到书房不久,鸥舟就得到了音讯。虽然他的身份半主半仆的,但是却是出了名的好人缘,府里下人们有几个没受过他恩惠呢?他并不意外,前些日子,京城传来孔纱来曲阜的消息,也派人送信给青州的孔织知道。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小姐也是今日回来。想了想,鸥舟终究是不放心,服侍任氏午睡后,就出了孔府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