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城临边境之地,是故秋虽初至,这儿却已树树秋声,山山寒色,梧桐叶黄,花草凝露,现出清冷之意。
在这萧凉之际,城内却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大小官员忙得不亦乐乎,驿站,客店等已人满为患,最热闹的还是城中琦山上,皇家别宫‘望德宫’。大批仆役宫人在此清扫整理,添置了诸多金银器皿,玛瑙古玩,又特意寻来了名厨,备下歌姬舞娘,待宴上赏观。
‘望德宫’内,二皇子祁洛暄,五皇子祁洛彬一早便到了。楚家二爷带着两位郡主也已抵达,易世子随后而至,唯有秦世子与周亲王独女迟迟不见人影。
“秦世子竟亲自去接那周郡主。”焚精贵香料的厢房内,小峨嘀咕道:“也听说周秦两府有什么交情,那周郡主据闻性格孤僻古怪的紧,秦世子他……”
“小峨。”楚暮荷面无表情,淡淡喝止她,“背后休言人是非,怎连这简单训理亦不记得?外头那些蜚短流长,即使听了也该做不知,如何还搬弄到我跟前来了?”
“小峨知错,再不敢了。”贴身婢女立即惶恐到,早知小姐不喜是非,可自个儿…亦是为她忧心阿。
“小峨你的心中所忧我皆知,只是……”楚暮荷颦眉,幽幽道:“只是他与我…怕是落花流水,无缘方好,真付痴心伤之更重,痛之愈深……”
那灰褐眼眸,自己望不到底,徒陷漩涡,那蝉翼薄唇,常高雅抿着,自己却难知唇中言之真意……这样的自己,又如何令他动心?就连出生亦是低微,又如何与他匹配?如何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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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余山顶凉亭中,粉衣佳人不停灌酒。长发松捆,仍带水迹的白衫少年入内,不发一语,拿起桌上酒盅,斟满了,与她对坐而饮。
酒过三巡,粉衣佳人瞟他数眼后,终伸手拦住了酒盅。
“你再喝便醉了。”
“呵,无妨,今夜就让我陪佳人一醉吧。”白衫少年嬉笑道。
“醉?”酒气早熏红了双颊,笑露媚态,却含苦意,“燕昔,我今日才知,你说得不错,‘醉’果是会伤着人的。呵呵,多年痴情今个儿大梦终醒,真要好好干一杯!”语至后来,显是带着酒意。
“铭烟。”燕昔嘘吁,你若肯醒何必再醉?“我已告知暝夜真情……”
“怎么?你突然变傻了不成?我和他的事从来与你无关……便是真见了什么,我之心他若明若懂,何来误会?即使不信我,总该问一声的,他但凡有一丝半毫在意我,定会问一句的,而不是…不是……”
“我明白的铭烟……”鼓足勇气表明爱意,却只得这么个结果,任谁也受不住,可……
“铭烟你…接着有何打算?”暝夜他…唉……
“燕昔我不瞒你,这些年我已经追累了,等怕了,如今只想暂离这些纷纷扰扰。”
“那…你预备去哪儿?”
“我欲回玄机谷一趟。”好久未见师父,从未料有一天自己竟会想念她呢。
回玄机谷?燕昔瞪大眼,那两个老怪物,好不容易摆脱了,铭烟竟要回去?情伤当真厉害,竟使人神志都不清了……
“你呢?”
“老样子。”
唔,回府祭奠周夫人么?
“那我们就此道别吧,我走了,你不用喝了。”铭烟起身边离凉亭,边道:“你啊,还是等有了能和你共醉之人再喝佳酿至酣时吧。”
她…她竟还有心思揶揄自己!
燕昔抽搐了下,不知怎么得突然想起,去豫庄前秦昕对自己耳语,“对我而言,若有一物不能得之,便势必毁之,可神医这般有趣倒叫人为难了呢。”思及此,不由后悔适才为何不痛下杀手!
罢了,秋至雁归时。自己亦暂离这繁乱尘嚣吧,娘的忌日也近了……
......
算来自那以后已半月了,不知铭烟,暝夜他们可好?铃儿和离源又……
“郡主,福城已至,再有一刻便可达‘望德宫’了。”车外箫吟之声令栖雁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来,‘望德宫’将至了么?偏首,眺眼九霄环佩琴,现在可非分神之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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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殿下,秦世子,周郡主已到。”一侍卫进内殿拱手禀道。
“哈,这下全到齐了!”祁洛彬兴高采烈道。
无暇后悔把这个弟弟带来,祁洛暄示意离木同去正殿迎两位新到的贵客,祁洛彬自是理所当然的跟随其后。
“秦世子,周郡主。”福城知州上前行礼,“由下官陪两位前去正殿,二皇子,五皇子已在那儿恭候。”
两人对看一眼,秦昕谦让其先行,贵雅倜傥。
栖雁颔首以谢,行不露足,淑仪礼端。
走至正殿金漆大门前,栖雁步子微顿。
“可即使如此,即使事实真相,神医亲口所言,皆未错。我依然还是坚信神医绝非狠心之人,昨日之事,定有出神医预料之处。”
“记得燕神医特别爱竹,在下有意选一临竹之处,与神医促膝长谈。可这毕竟是易王府内,实不该喧宾夺主。东梁城西面有一竹斋,今晚酉时宣某欲在此处设宴,燕神医可愿赏脸前往?”
“如此在下必备美酒佳肴,恭候神医大驾。”
那满是真诚的黑眸跳入脑海,栖雁竟不觉有些情怯了。
自己第一次换女装本是有意向秦昕挑衅,故此无甚感觉,可…宣偌或说是祁洛暄,却始终是自己欺瞒以待,即便是这回,怕依旧仍是不免要算计于他……
栖雁的迟疑看在秦昕眼中,便似怀羞,嘴角掠过抹冷笑,眸瞳幽深,若有极黑暗之魔物挣扎欲出,却又在霎时敛去,难觅丝毫。
深吸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栖雁遂与秦昕迈进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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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祁洛暄端坐主位,垂眸而思,秦亲王世子秦昕么?其实二人成年后几乎未再见过,可想起年幼时,他看自己的眼神,心中就没得不舒坦起来。也许世上真有人,生来便难为友……
那周郡主不知,又是怎样的人呢?外头那些流言他是不愿信的,若她…她真成了那样…自己岂非有负母后所托?纵是无奈,愧疚之情总是难免。
侧座在旁的祁洛彬圆溜溜的眼珠转啊转,灵敏地觉出今日将有好戏上演。
离木肃立在后,注视正门处,不久见一紫袍青年,与一银衫少女由知州领入。
两人入内,引得众人皆移目相看。
青年男子肤色胜雪,薄唇似扬未扬,似有惑魅,使人不敢多看一眼,怕就此沉沦。
银衫少女眉若远黛,星眸凝水波光粼粼,清绝脱俗,使人移不开目,偏又近之不得。
两人本一般灼灼华芒,明明绚亮,可正上方三人……
离木瞪大眼满是惊骇,难以为信地盯着栖雁。
祁洛彬瞥眼自己近乎神色恍惚,迷离不定的兄长,转目饶有兴味地打量,使其兄目难移,神思茫的周家郡主。
祁洛暄怔怔地看着栖雁,脑中只余一片空白,不知该想些什么,有何事需虑,只晓一事…燕昔…竟是女子!
“秦昕见过二殿下,五殿下。”
“周栖雁见过二位殿下。”
两人行礼之音唤回祁洛暄神志,最后望了眼栖雁,扫过秦昕,未遗漏其唇际几难察觉的嘲讽。收回目光,他依然还是气度尊宏的天殒二皇子。
“两位远道而来辛苦了,钨启来使还需四日方至。”微笑与对易,楚两府世子,郡主并无不同,“别苑,厢房已然备下,委屈两位暂居。”
“二殿下客气了。”不约而共的同声答言,话落,皆微愣,接着,一勾唇,一懊恼。
祁洛暄浅浅一笑,黑眸穿梭二人,更见深沉。
“这位就是栖雁郡主么?”祁洛彬开口打破僵局,“嘻嘻,和传言一点都不一样呢。”眼骨碌一转,五皇子无限天真道:“栖雁郡主,我看你和我皇兄好生相配,不如就作我皇嫂可好?”
此言一出,气氛比先时还诡异,殿内比方才更静默无声。
才觉自己带小弟来也非坏事的祁洛暄,恨不能立时将其扔回!可双眼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栖雁,欲知她如何作答。
秦昕目不斜视毫不在意样,袖中手却拢紧。
栖雁感知祁洛暄殷殷注目,此情此景脸不禁有些发烫,好个五皇子!偏首朝其悠笑道:“二皇子人中龙凤,栖雁怎高攀的上?”
“可我着实喜欢栖雁郡主呢。”
“唉,难得五皇子这般厚爱栖雁亦不好一直推却,也罢,即如此我便嫁于五皇子吧。”栖雁一派坦然道。
殿中人无不一阵寒栗,这位郡主也太……
离木只觉自己再次跌进噩梦,祁洛暄莞尔又失落,秦昕竟浮现抹真心笑意,只是…一闪即过。
五皇子祁洛彬脸涨得通红,磨牙撑起笑,道:“呵呵,我之前是说笑的。”
五皇子说笑哪有不笑得?于是殿内之人皆万分配合的笑了开来,使从来只让别人局促不安的祁洛彬,一张脸由红变紫,再转红,煞是好看。
这场会晤便在欢声笑语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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