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案前有人朱笔轻提,帝王权重,几字便能使山河易色。
“皇上。”
闻言,曦帝驻了笔抬首看向行礼之人,原来是统领季赫难得他一向沉稳的脸上竟现出焦虑来。
曦帝挑眉问向臣子:“季卿,何事?”
季赫垂首禀道:“臣刚得钨启密报,国君钨启矾已然驾崩。”
言毕,抬眼看上位者表情,曦帝神色无一丝波动,不发一言示意他说下去。
季赫随续道:“那国君钨启矾在死前立下遗诏,传位九王爷钨启韶,遗诏留于王后处,宗亲为辅,并请九王爷善待王后和…王后腹内遗孤。”
‘遗孤’二字出口,曦帝终微动容,开口却是:“可惜佩英有孕太晚,否则朕也能助她一助。”
季赫沉默未语。
大公主是他看着长大的,犹记当年还是祁家主母的皇后第一胎生下女儿,若是别人难免要有些黯然,她却不以男女为意珍之爱之。
曾记她看穿自己为其担忧的心思,柔笑着对满脸通红的自己,言道:“季赫,生男何乐,生女何忧?我只要儿女一生平安快乐即可,其实女儿也很好啊,男子的心太大,要装的太多……”
自己是怎么答得呢?
是了,不忍见她柔和高贵的脸上淡淡忧思,宽慰道:“大小姐长的秀美,又有夫人这样的娘亲教导自能觅得佳婿,一生无忧。”
如今……
季赫垂下双眸,心中幽叹,皇后九泉若晓岂能瞑目?
曦帝却未留心底下臣子心思几转,喟叹道:“那钨启矾这份遗诏审时度势,顾全大局下护下佩英和她腹中孩儿性命,实乃不易,当初便该知晓他绝非外表上如此懦弱。可叹身子太差,否则韬光养晦未必不能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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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观毫不起眼,里面却舒适的没有一丝震动的马车内,一名白衣少女倦怠的斜卧着,身旁灵动的侍女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神情有些哀怨,她却连一眼都吝啬给予。
纤体微微前倾,轻挑车窗纱幔,向后望去只见尘沙滚滚,钨启此时怕已天翻地覆了吧?只不过……
那些已与自己无关了。
这一刻,栖雁确实是这么认为的,钨启已远,中原未近,一切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似乎都离她很远,远的似乎与自己毫无关系,可惜……
只是似乎。
放下窗纱,瞥眼从钨启上马车起就一副如丧考妣模样盯着自己的冰凝,栖雁翻翻眼,无奈叹道:“冰凝,你要我说几次我没事呢?何况你自己也有伤在身,就这么一直看着我不累么?”
“不累阿。”冰凝撇撇嘴,小小声道:“差一点,我就见不着郡主了呢。”
不知这见不着是指她还是自己,栖雁淡淡地笑了,或是兼而有之吧,此行确实凶险啊,抬手轻拂过冰凝额前的发丝,栖雁忽而坐起,清朗的声响起,“停车。”
车轮应声停止了转动,在冰凝迷惑的眼神中栖雁撩起帘幔跃下车去。
“郡主,出了何事?”随影不解地问。
对上秦昕亦满是疑惑的脸,栖雁微勾樱唇,展颜道:“我要去个地方。”见他挑眉,轻笑一声,转身而行,走了几步又停下了步子,星眸灿灿,偏首看向秦昕,“怎样,想一起去看看麽?”
秦昕顿了顿示意随影照看车马,快步跟上前去。
随影举目望向远去的二人,再转头看向四周,这里是……
“原来是这儿啊,怪不得。”冰凝受不了马车里的闷气,透出脑袋来四处瞅瞅,定眸看向随影,“你也记得吧?”
随影点了点头此处,他自然识得,想起那阁主曾说的话,兰残阳号‘魔君’之名却身怀民族大义,奈何……
神情不由多了几分肃穆,眺望远去人影,就是那儿啊。
“没错。”冰凝颔首与随影看向一处,但所思所想显然差之甚远,“就是在那儿啊,你差点掐死我诶。”
随影闻言回首看了眼这个已算是自己未婚妻的女子,没有多余的矫揉造作,看似纯真却自成灵慧,果然…是她教出的阿。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啊?”冰凝撇过头去,她不过十六岁年纪,骨子里还是害羞的。
“没什么。”轻轻一叹,随影移目再次望向二人所去之处,“你伤尚未痊愈,外面风大,还是回车里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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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钨启已翻天覆地了呢。”慢慢踱着步,秦昕边闲话家常般道:“国君病逝,传位钨启韶,偏生那大王爷怎样也不服,王后拿出遗诏他都敢说那是伪造的,幸而九王爷早有准备禁军被控方才无奈俯首做小,不过咱们出城门时,听说大王爷连夜离开了国都,呵,怕是回岭城(大王爷势力范围)再谋后策了吧,这钨启太平不了呢。”
“怪不得出城时戒备如此森严。”栖雁颔首,似笑非笑地睨他眼,“我原想在毁了的冬雪阁上再多炸两块地雷石,多放一把火,岂会引人侧目至此?”
秦昕笑道:“那人不是要和冬雪阁共亡么?我不过成全他罢了。”此人活着终成隐患。
栖雁付之一笑,许久才如自语般道:“我曾怀疑冬雪阁阁主便是舅舅,那日却得知舅舅已死,不知是喜是悲,可是呢,这些日子来反复思量,秦昕。”
秦昕看着她回眸顾盼生辉。“幸好不是他,舅舅身亡我哀之悲之,但若他便是冬雪阁主,那又岂是悲哀二字可了。”栖雁定了定神,“真得,还好不是他。”
秦昕觉得心像被什么挠了下,痒痒的,这是她第一次愿将脆弱的一面给自己看呢。
她其实很害怕吧,害怕被抛弃,害怕至亲的背叛,害怕许多……
栖雁却突然移了目去,幽幽道:“秦昕,这里便是我娘当年布阵之处。”
布阵!?
秦昕微怔,顺她目光看去枯灌荆丛一片荒凉,竟无半丝生气,“无回阵么?”
栖雁眸光幽邃,徐徐而行,一步一步落地无声,慢慢地,她走到一块巨石前,长睫微垂,在眼下颤出一层细影,风扬起衣衫,发如墨绸飞扬,一只泛着玉泽的纤手轻轻抚上冰冷的岩石。
“雁儿,别哭了,坚强些!答应娘,无论前路有多坎坷,你都会勇敢面对。”
“恩,雁儿不哭了再也不哭了,娘你千万别有事。”
“十五年前娘她就将我藏身于此。”轻轻的,栖雁背对着秦昕缓缓启唇,“我在这儿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乖乖听话寸步不移,其实我不怕死的,只是明白一旦稍动了的话,娘的心血就付诸东流,所以一动未动,只能双手合十不断祈求神明,那是我此生唯一一次求神呢。”阖上双眼,栖雁笑得令人心痛,“那次神明未曾庇佑,从此我亦再未求之。”
“昕公子可知,我是这世上最不信神佛之人,神乃土塑,佛乃泥雕,拜它何用?呵,十多年前我便知一理,求神不如求人,求人…不如求己……”
原来如此么?
慢慢走上前去,秦昕伸手搭在有些颤抖的双肩上,“你能平安无事,令堂想必欣慰。”
“是么?”栖雁未置可否。
“雁儿你放心,娘虽不畏死,却自当竭力保住自己的性命,一来可看护你长大成人,二来……二来再试上一试……当真缘浅吗?”
娘你为何失约,您…真得甘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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钨启国君逝世,钨启怕是定有内乱,大皇姐她还好么?
还有…她……
“二皇兄。”
祁洛暄闻言回头,瞥见祁洛彬从远处飞奔而来,露出浅浅一笑。
“二哥。”祁洛彬停在他跟前上下瞅瞅,“你还好吧?”记得小时候二哥和大姐感情比自己还好,如今……
“我有何事?”祁洛暄笑得温和随意。
“噢。”点点头,祁洛彬暗自一叹,就知道他不会对人诉苦又何必问呢?眼一转,带着几分好奇道:“二哥,近来楚家利用快和你成为姻亲的名号势力大涨,眼看都逼上秦家,你不管么?”父皇也不理。
祁洛彬虽然聪明但在政术上毕竟经验不足,祁洛暄黑眸亮如漆点,低语轻笑道:“呵,我呀,只怕他不扩张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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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起,苍茫寥廓,孤坟独立。
这里曾布下天下第一决绝之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