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方才有人徐徐进来。
来的,是内阁大学士苏芳。
苏芳长着一张很普通的方正脸,平时沉默寡言,从外貌来说,普通得在人群中,只一眼便可略过,而事实上,在内阁之中,许多人都将他当做是透明人,他过份的谨慎,甚至被人暗地里称之为纸糊学士。
不过他历来不苟言笑,陈凯之跟他的接触并不多,所以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
见这苏芳稳步进来,陈凯之倒没有怠慢,连忙起身朝他行礼。
“见过苏公。”
苏芳看了一眼陈凯之,只微微点头,露出谦和的样子,却略显关心地问道:“吃过了饭吗?”
“啊……”陈凯之有些意外,这话题的开头,实在有些无语啊,这个时间点,自然是没吃的,因此他便朝苏芳摇头:“还未吃过。”
苏芳叹了口气,显出几分忧心地道:“年轻时,万万不可因为自己血气方刚而缺了睡眠,空了肚子,等到老时,病来如山倒,那时候便后悔不及了,你是从飞鱼峰来的吧?”
陈凯之颔首:“正是。”
苏芳已经缓缓坐下,端起桌上已经备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才慢悠悠的道。
“自飞鱼峰到宫中,有个五马街,那儿有个糕点铺子,别的都是一般,唯独那桂花糕,却是一绝,若是就着他们的茶水吃下去,却还是差了那么一些,需往前行三十步,有个叫刘记的茶水摊,那儿的茶水,也是数十年的老字号,他们泡茶的水,乃是城外龙虎涧里取的,虽是小茶摊,可用的茶,却还算上佳,最重要的是,若是这桂花糕,就着这刘记的茶吃下,虽不算是人间美味,却也算是难得的佳品了,你回去时,去尝一尝鲜吧,包你满意。”
呃……
陈凯之感觉自己有些摸不透这位苏阁老啊。
打开头就头头是道的说吃的,难道今日召他来此,就是专门谈吃的?
又或是,苏阁老和那卖茶还有卖糕的是亲戚?
陈凯之汗颜。
可苏芳一看陈凯之的神态,似乎看破了陈凯之的心思,便又笑道:“想来这两样东西,你都不知吧?”
陈凯之很干脆的摇头道:“不知。”
陈凯之有些不明白了,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难道真跟今日找他来此有关系不成?
苏芳看了陈凯之一眼,继续抿了一口茶,才一脸谦和地说道:“不知也情有可原,你毕竟不是洛阳人,来了洛阳,不是在庙堂,便是在学宫,哪里晓得市井百态呢。现在哪,莫说是宗室,便是京里最下等的官,对这市井百态,也所知不多,不接地气啊。”
苏芳感叹着,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其实,老夫就很看不起这样,当然,老夫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老夫只是怕这朝中百官都成了无根浮萍。好了,这些话,想来你也听厌了,今儿清早,下头上来了几份奏疏,是有意让你来参赞礼部迎宾之事,你是宗室,理当为朝廷分忧……”
他一面说,一面拿手指头磕着案牍,似笑非笑的样子,显然,他很清楚陈凯之了解是什么意思。
眼下参赞礼部,还负责去迎宾,这简直就是坑得不能再坑的事了,这事儿摊到他的头上来,陈凯之知道,这一定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陈凯之抿着唇,良久没有说话,即便心里有些不满,可是苏芳只是交代自己本职工作,自己完全没法反驳啊。
他在心里想了一番,最后还是只得颔首道:“下官明白,眼下迎宾之事艰难,朝廷有很大的顾虑,此事是因我而起,他们想要推诿到我的身上,我自不能回避。”
“这样就好。”苏芳倒是觉得意外,没想到陈凯之竟没有半点推诿的意思,便一脸赞赏地朝陈凯之点头道:“难得你如此,老夫也就轻松了,这样吧,老夫写一个条子送去礼部,到时自有人向你通报礼部迎宾司的事,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去吃了早饭,不可饿了肚子,人是铁,饭是钢,可不能少了,下次,老夫可是要问的。”
陈凯之无语,却道:“是。”
这才告辞出去。
他对这位苏公的印象,确实很模糊,难怪大家叫他纸糊阁老,除了几句正事,其他的,竟都是一些废话。
陈凯之摇头苦笑,内阁里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可他不禁的,又有了疑问,这位苏阁老,既然如此滥竽充数,那么为何就能成为阁老呢?
要知道,这阁老,并非只是宫中一道旨意就可以的,而是需要百官的推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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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程度来说,每一个内阁大学士的背后,往往都是庙堂诸公们,无数激烈斗争之后妥协出来的产物。
除了资历,你还不能得罪人,而且往往,背后拥有一群为你奔走的基本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