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坤虽然早有预料,听到这句话,仍是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脑子里面飞快运转,谋求对策,支吾道:“唔……佛教**渊深精微,在下也心慕已久。不过在下于天庭之上,已对阿弥陀佛圣人说过,在下是截教弟子,不便另投别教,还望祖师见谅。”
菩提哈哈大笑,摇头道:“道友岂不闻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乎?何况天地之道,本为一体,追本溯源,截教佛教也无分别,道友大有慧根,岂可拘泥于门户之见?”
六位圣人之内,菩提的修为远远称不上高强,恐怕只比纯功德成圣的女娲娘娘强得半分,但论到拉人入教的本事,可谓天下第一,远远不是阿弥陀佛那么好打发的。邓坤眼珠子乱转,苦笑道:“虽有此说,我已娶妻,佛门四大皆空的本意怕是守不得,只好辜负祖师好意了。”
菩提眼里一亮,道:“原来道友对我教精义也有研习,那是再好不过。”面上带笑,续道:“不过道友心得不免有失偏颇。我教法门浩瀚如海,万法殊途同归,四大皆空不过是其中一道,正所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我教之内,也有欢喜禅一门。道友即使有家室,也可入教修行。还是随贫道去罢。”说着跨前一步,伸手就来挽邓坤手臂。
菩提这一拉没有用上法力,邓坤猛地退了一步,突然灵机一动,朗声道:“且慢!祖师收我入门,想来定有以教我。在下有几个问题请教祖师,若迷津得解,自当心悦诚服皈依。”
菩提一怔,心想你还跟我打机锋?自恃法性无碍,神色不动,微笑道:“道友请说。”
邓坤看着菩提,问道:“敢问祖师,修佛所为何来?”
菩提心道说这个是我的老本行,又有何难?口喧佛号,道:“佛法能使人明心见性,勘破三界唯心,千理唯空,万法唯识之理,渡一切苦厄,得大解脱。”双手合十,作偈曰:“说通及心通,如日处虚空;唯传见法性,出世破邪宗;法即无顿渐,迷悟有迟疾;只此见性门,愚人不可悉;说即虽万般,合理还归一;烦恼暗宅中,常须生慧日;邪来烦恼至,正来烦恼除;邪正俱不用,清净至无余;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净心在妄中,但正无三障。”
菩提口中念念有词,宝相庄严,一派圣洁。佛教虽然是旁门,但终究也是正道,菩提是佛教源流,刚才所说的偈语中句句隐含天地至理,本来想邓坤听后定然要俯首拜服。不料这一招在别人处行得通,到得邓大官人这里却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只因邓坤一身修为多半是取巧得来,不曾静下来心领悟大道,更兼之菩提说偈用词半文不白,邓坤听得一知半解的,十句里面倒有九句半没明白,既然听不懂,那就谈不上什么折服了。
好容易等菩提说完偈,却见邓坤大摇其头,两手一摊,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笑道:“祖师说修佛是为了求解脱,敢问可有人绑住了你我?”
菩提蓦然变色,一时居然无言以对。邓坤续道:“既然无人绑住你我,何以求解脱?”
邓坤这一招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晚唐时,有一居士问高僧赵州:“如何才能一丝不挂。”赵州反问:“不挂何物?”居士答道:“不挂一丝。”赵州便道:“这不是又挂了吗?”意思是真要一丝不挂,须得连一丝不挂的念头都不挂才对。邓坤这一问,也是异曲同工,既然苦求解脱,恰恰是不得解脱。这鸡生蛋蛋生鸡的哲学一祭出来,果然让菩提祖师都觉得为难。
邓坤却不给菩提缓过气的时间,随手往远处山峰上一块大石一指,又道:“祖师刚才言道,三界唯心,千理唯空,万法唯识,请问圣人,此石在心内,还是在心外?”
这句话是菩提刚才自己说的,自然不能出尔反尔,老老实实答道:“在心内。”他这时已然不敢小觑的邓坤,微一沉吟,又作偈曰:“我本求心心自持,求心不得待心知。若欲求佛但求心,只这心心心是佛。佛性不从心外得,心生便是罪生时。我本求心不求佛,了知三界空无物。”
邓坤等菩提念完偈,方才摇头道:“祖师为何把一块大石放在心内呢?”
菩提又是骤然变色,钳口无言,却露出肃然起敬的神色,邓坤的这两个问题,实在是使他刮目相看。
这佛法的哲学确有玄妙之处,只不过一样东西玄到了极处,自然而然的也就难辨真伪——既然万物都是空,那等于是说什么都是错,也就等于说什么都对,要是出来一个装13的高手,拿出一套似是而非的理论,到底是真悟还是假悟,谁也分不清楚。邓坤不过是后世看了几个佛教小品,依稀记得一些,要说佛理基本上是一窍不通的,倘若凭着半桶水的工夫去和菩提谈论经文,再修几个量劫也不是别人对手;但是这诡辩的工夫却是他的强项。他这些个问题,全是从禅宗的一些小故事里面照搬的。禅宗一道,虽然是源自西方佛教,但却结合在中土的辩证思维,才得以大成,在言谈机锋之道上面,青出于蓝胜于蓝,实在是臻了登峰造极之境。此时达摩尚未东渡,禅宗未曾萌芽。菩提听了邓坤的问题,登时觉得棘手无比,难以应对,却又感到邓坤所说之语隐隐含着佛教至理,妙不可言,不由得细细咀嚼,大感新鲜,竟然生出几分钦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