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四章冷雨
簌簌的冰雨无休无止,茫茫原野同样无休无止。稠密的针叶林,稀疏的桦树林,起伏的山丘,宽阔的草莽的带,结冰的小河,没结冰的小河,不能说眼前景物一成不变,但刘氓的思维已经凝滞,甚至被马队惊起,偶尔掠过前方的野兽也无法触动神经。
体表的温度已经被濡湿衣物掠夺殆尽,心中热情被灰颓景色搜刮一空,双脚感觉不到靴子,更像是踩在粘稠的黑色泥浆中,偶尔被草棍扎一下才知道还存在,以至于战马只能靠本能缓慢挪动。
返回文尼察,在这样莽原中围剿鞑靼轻骑兵毫无道理。返回别尔哥罗德,君主更应该通盘指挥,而不是野狗似的乱窜。脑海中每一次产生意识,终归是这些念头,但他必须抑制住。
他身后是近千骷髅骑兵,往昔规整的队列早已松散,不用看,也知道都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也许情况会比自己好一些,毕竟多数是本地人,但不可能好到哪去。已经在这阴寒枯寂中奔驰三天,钢铁也会被折磨成烂泥,除非他们变成自己追击的飘忽目标:那些魔影般的鞑靼人。
得知立陶宛情况,经过安娜分析,他本来是想积蓄实力在亚速海发动试探进攻,以便化被动为主动,缓解罗斯人压力。黑海舰队全部进入第聂伯河流域,与近卫步兵要点固守相配合足以构成牢靠的防御体系,那以琳奈舰队优势攻击金帐汗国在亚速海东岸港口和城镇应该能取得效果。
可他没想到,进入立陶宛境内的三千轻骑兵如此难缠。
这些家伙掠过日托米尔后先是向纵深挺进,直扑小波兰,海德维格严令各城镇固守,然后派自己带来的翼骑兵追击堵截。照理说这已是人口相对稠密区,获知这些人行踪和因势狙击问题不大,可一周过去,除了几处城镇被洗劫毁灭,除了恐慌大潮掠过里夫尼、卢茨克等地直逼小波兰,除了魏陶德趁机收服恐慌的贵族,势力日盛,翼骑兵竟然连对方影子都没碰着。
原本跟刘氓一样并不在意的海德维格慌了神,责令正带大军赶往基辅的特斯克维茨元帅回防,封堵围剿。可这些家伙突然回兵,连续歼灭和击溃三个旗队的翼骑兵,围攻文尼察,特斯克维茨元帅只得收拢兵力救驾。
这还没完,这些家伙仿佛能摸透没一个波兰人的心思,夜间离开文尼察,与特斯克维茨大军相对而过,又窜至基辅附近大肆破坏。
数万军队被弄得东奔西跑狼狈不堪;数十万居民逃离家园或惶惶不可终日;魏陶德彻底控制普里皮亚特河以北地区,并与瑞典和心怀不满的普鲁士勾肩搭背;金帐汗国趁机全面施压,孤立无援的罗斯人左支右挡,他再也坐不住,只得命令两个大兵团一万骷髅骑兵提前集结赶往文尼察,自己也星夜赶来。
行至文尼察东南百余公里的小城乌曼,佩列斯拉夫尔公爵已经通过步步为营全民动员的策略将对方压迫南下,他也算醒过神,照会海德维格,让特斯克维茨从文尼察北至日托米尔依托城镇布防,动员所有国民兵协助,并联络散居各地的罗斯游民定点监视,自己则以兵团为单位将骷髅骑兵扇形展开北进。
行军状态原本就信息不畅,将近一周,所获知的情报更是乱七八糟。有时,对方在基辅附近;有时,对方在日托米尔;有时,对方在文尼察;有时,对方越过防线在波兰纵深,而且几乎是同时,让人根本无法判断。
但这劳师动众的围剿还是起到效果,最近的消息开始集中在日托米尔、文尼察和他北面的三角形地带,而且也弄清楚,对方三千人并不是统一行动,而是分解成数百人乃至百人小队各自为战,针对各地布防情况时分时合,不仅配合流畅,更像是拥有上帝之眼。
三天前,积极配合他的罗斯游民在文尼察东面发现对方行踪,感觉对方向是要回撤,他立刻命令五个兵团骷髅骑兵疏散的线形直插第伯聂河,其中两个兵团接战,但未能围住对方,而是将他们堵回西面。他已经行至乌曼到文尼察之间,随即向北穿插追踪。可到现在,他只能确定对方一直在前方飘忽,连方向感都失去,更像是被人吊着转圈。
突然间脑门一疼,他慌忙勒马,这才发现自己穿进林子,头撞在一根横出的桦树枝上。看看侧后神情呆滞的斯蒂芬和兵团长,再看看因他这举动而乱成一团的骷髅骑兵,他心中一酸,吩咐道:“在这里宿营休整,生火烤干衣物。”
桦树林在他们左手,南北方向延绵,右手是低矮丘陵,前方是浩茫无边的草原。一半士兵以百人队为单位散开警戒,另一半艰难下马,游魂似的寻找树枝,用煤油升起篝火。等烟雾弥漫林边,士兵们终于焕发生机,压抑的喧扰声令人感到分外亲切。
活动身体的功夫,斯蒂芬等人已经生起篝火。他没急着烤火,也没卸去唯一披挂的胸甲,而是查看自己的战马。这匹马是侍从在斯图加特为他挑选的。估计是配合他身高,显示帝王威严,这匹马是北方马和萨拉逊马混血,类似于他前世的纯血马,线条优美,体型高大,反应灵敏,迅疾如风。
可从奥尔加堡一出发他就后悔,这匹马在伙食上比他的虎一有过之无不及,耐力上却相差太远,简直就是累赘,他不得不骑乘骷髅骑兵的备用马匹。
这一周强行军,已经超出骷髅骑兵可承受限度。燕麦耗尽,冬日枯黄的野草不适合食用,骷髅骑兵的库曼马,也就是他命令选育的顿河马也普遍掉膘,蹄铁损坏,鞍鞯摩擦等原因更让不少马匹彻底损失,他不得不将这匹马废物利用。
那汉帝国获取了汗血马,也控制大宛马产地,选育技术更不像他前世那些砖家所妄自菲薄,为何那片土地从未产生优良马种?奔袭半个月,那些鞑靼骑兵为何没遗弃一匹战驴?
念头闪过,再看看眼前因特殊照顾而膘肥体壮,却明显精神不佳的战马,他一阵灰心丧气。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这不止是马匹偏爱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