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歪疤跟着其他社员,从公社粮站挑了批救济粮回来。
快进村时,这家伙竟然在桥头摔了一跤,把左边那箩麦子泼洒出去。
尽管他反应快,及时将箩篼抓按住,还是有很多麦子掉进河里冲走了。
这些救济粮多金贵啊?竟然被他糟蹋掉不少粮食,谁看着不心疼,不可惜啊?
所以队长怒不可遏地冲过去,踢了他两脚,臭骂了几句,然后罚他当晚不准吃饭。
当时山里刚办起人民公社,各生产队都流行开食堂,吃大锅饭。
所以队长要惩罚歪疤,不准他吃晚饭,那天傍晚他可就真地没饭吃了。
现在的人肯定会想:才不怕呢,你不准我吃饭,我还不会自己做啊?
答案是不行的,因为那时刚办起食堂来,各家灶台都砸烂了,锅碗瓢盆全收走了,屋里连根柴都没有,连撮米面都找不到,还怎么做饭吃啊?
所以那天傍晚歪疤实在饿得不行,还是只能到食堂里去找东西吃。
你罚我不准吃饭,我去食堂里找些菜根根、捡些残羹剩菜总可以吧?
食堂原先是座观间庙,后来那些泥菩萨全被砸烂捣毁了,几个僧人都还俗了。
现在只能从那些彩栋雕梁、飞甍挑檐、以及雕刻在柱头上那些楹联,还可以看出来这里原先是座规模还算不小的庙宇。
那天歪疤进到食堂里时,厢房屋檐下,还有群男人坐在檐坎边抽着烟,聊着天。
歪疤没理他们,饥肠辘辘地进到大殿屋子里,开始到处搜寻着能填肚子的东西。
那天食堂里做的是馒头稀饭,配着酸菜汤,现在馒头已经被大家吃光了,酸菜盆子重叠着翻盖到灶台边,连汤都滴完了。
大殿后面那张八仙桌上,摆放着个装稀饭用的大海桶。
这大木桶是用木板竹篾箍起来的,有一人多高,要两个人才环抱得过来。
歪疤爬到桌子上,扳着大海桶看了一下,发现里面还残留着好些稠汤稀糊。
——稀饭装在木桶里,再怎么舀,总会有些汤糊稀糊碎米粒残留下来。
歪疤看着这些稠汤稀糊,顿时喜出望外,知道他的晚饭总算有着落了!
于是他找来长柄铁勺,爬到八仙桌上,扳着大海桶,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将里面那些稠汤稀糊饭渣子刮舀起来。
他舀一勺,吃一口;刮一下,舔一嘴;准备用着这种精细清洗方式,将那些稠汤稀糊全部刮干净,舀干净,舔食干净!
他拿着长柄铁勺,不断围着大海桶转着圈儿,将稠汤稀糊刮舀起来,送到嘴里。
他专心致志地刮舀着,津津有味地舔食着,很快将桶壁上面那些稠汤稀糊舀食干净了。
这时他感觉还很饿,而桶壁下方还黏着很多稠汤稀糊,桶底还有稀饭潦水似地汪积着呢。
那大海桶太深了,他站在八仙桌上,拿着长柄铁勺,怎么伸着手都够不着。
于是他找来根板凳,放在八仙桌上,踩站在上面,继续扳着大海桶,不断刮舀舔食着那些稠汤稀糊。
厢房屋檐下那群社员,知道歪疤躲在里面刮食稀饭桶,却没人太在意。
他们都知道歪疤没吃到晚饭,饿着肚子,想刮点残羹剩饭来吃,没什么不行的。
反正稀饭桶里那些稠汤稀糊没人要,不吃,也只会洗来做潲水。
何况他们都是平民老百姓,不是厨师队干部,谁去管别人闲事啊。
所以他们坐在檐坎边,继续抽着老草烟,彼此聊着天,摆着龙门阵。
过了没多久,有两个家伙觉得口渴,想进到食堂里去,舀瓢凉水来喝。
此时歪疤踩垫着板凳,爬伏在饭桶上,专心致志地舀食着残留稀糊,才不关心谁进到大殿里来舀水喝呢。
那两个社员拿着葫芦瓢,从水缸里舀着井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气。
他俩喝完水,看着歪疤撅着屁股爬伏在饭桶上,感觉他那形像很不雅观,很搞笑,忍不住想去捉弄他。
这两个社员平时就爱欺负人,总爱拿人寻开心,是那种无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此时歪疤聚精会神地爬伏在饭桶里,哪知道这两个家伙会在身后搞鬼啊?
两个家伙见有机可乘,悄悄走到八仙桌旁边后趁其不备,迅速抱着双脚猛力一抬,将他倒栽葱似地掀进大海桶里了。
两个家一招得手,哈哈大笑着冲出食堂,跑到外面院落里很大声、很得意、很有成就感地宣扬起他俩的丰功伟绩来。
歪疤突然被人掀进大海桶里,摔得并不疼,只是感觉很恼火,很气愤。
他想翻身爬站起来,臭骂那两个家伙几句,可饭桶里又稀又滑,像抹着层黄油似的,哪儿爬得出来啊。
这时他浑身都黏着稀汤饭粒,而周围桶底桶壁上,还有许多稠汤稀糊没吃着。
所以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吃饭要紧,那两个社员毕竟是跟他开玩笑,何必跟他们计较呢?
此时那把长柄铁勺已经掉落到外面了,所以他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爬在饭桶里,像狗似地着周围那些稠汤稀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