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车既载,乃弃尔辅。载输尔载,将伯助予!”————————【诗经·小雅·正月】
“臣人微权轻,不足为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裴潜把书简卷起,向前迈了一步,双手将书放回到案上,嬉笑着对皇帝言道:“一切但凭陛下决断就是。”
“少来。”皇帝笑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裴潜不拘细行,无论说话还是行事,跟寻常那些总是有意无意端着架子、摆世家风度的人比起来,可以说是天然去雕饰、世家子中少有的一朵奇葩,而且跟同样性』格古怪的法正、王辅等人臭味相投,在秘书监里与杨修、桓范等传统、矜贵的世家子格格不入。
皇帝虽然性』喜安静,但跟喜欢拿捏姿态的杨修等人比起来,他还是与裴潜更合得来一些。不然的话,自己身边尽是些风度翩翩、放不下姿态的君子,皇帝迟早会闷坏的。
裴潜知道皇帝喜欢他这样的性』情,私底下也不怎么拘束,反倒笑得更欢了:“使陛下难相与,这是臣的错处,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轻哼了一声,缓步走到窗边,窗外正是一片阴凉遍地:“你是怎么想的?”
“这得看陛下想要什么了。”裴潜直截了当的说道,难得正了神色』,俨然切换成了一个大人模样。
“千金易得。”皇帝用眼神示意了桌案上的书简:“一书难求。”
“是了。”裴潜立即接话道:“家翁得知陛下诏使崔公搜求天下图籍经书,编撰《皇览》,认为这是堪比东观校书、以宣文教的大事,故而也想出一份力。”
裴氏与卫氏在河东世代交好,如今卫觊陷入困境,裴茂说什么也得尽力捞一把,这是出于道义的事。何况卫觊及时自首、检举有功,于情于理都不应受到范先他们一样身死族灭的待遇,何况此时外敌当前,这也是裴茂敢于下水捞人的底气。
当然,这一切说到底还得看皇帝对卫氏是什么态度,如果态度决绝,那裴茂等人也犯不上把自己搭进去。所以在裴茂以及一干人上疏请赦卫觊、正式出手之前,便由人微言轻的秘书郎王粲先投石问路。这样做一来裴氏等人也好有个回旋的余地,不至于沾惹是非;二来也是看在王粲与皇帝关系还算亲近,皇帝犯不着因此事而影响秘书监众人的和气。
对于底下这帮子士族小心翼翼的试探之举,皇帝心里既得意又觉得好笑。其实卫觊在他心里并不是罪无可赦的人,之所以还关在廷尉狱,无非是做个样子,想看看别人愿意开出多大的价码赎他。
田宅、资财,这些东西在河东遍地都是,那些曾经全属于豪强之家的财富,很快就会通过杨沛对这些人的正式判刑,而统统收入皇帝手中。真正能打动皇帝的,如今也只有书了,只是皇帝也没想过,这份代价裴氏竟也愿意承受?
“哦?”皇帝有些惊讶了,他意味深长的说道:“裴公想怎么出力?”
“家翁说,编撰《皇览》,这是文教的盛事,不可敝帚自珍,要号召各家献书以充实秘府。尤其是卫君,家翁念在往日情谊,去廷尉狱探视,据卫君所言,彼愿上呈家中所藏,以成陛下修书大业。”裴潜淡淡说道:“臣家中也有一二卷前人遗书,愿将其抄录之后,献于陛下。”
“你河东裴氏,就只有两卷书?”皇帝不信。
裴潜这时不再维持一副正经的样子,反而有些赖皮的说道:“臣岂敢欺瞒陛下?说句实话,臣家里有的书,石渠阁里都有;没有的书,石渠阁里也有,有些篇幅甚至还不如陛下宫中的藏书保存完整。这样的书即便献上来,也只是显得多,对陛下来说,又有何益?”
“好,你说两卷就两卷。”皇帝知道要他们把书全给吐出来是不可能的,除非像他现在这样拿刀架在卫氏的脖子上,只不过这种事代价太大,不可能每次都让他得手。他无奈的说道:“反正我也不会去你闻喜老家一卷卷的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