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贫乐道,恬于进趣,三辅诸儒莫不慕仰之。”————————【后汉书韦彪传】
孝里位于长安城西北,是靠近城墙的一处闾里。平民闾里,闾墙低矮,最是嘈
杂喧闹,里内民宅拥挤,一间挨着一间,原本可供车马行使的干道也被路旁的民居
侵占成一条两人并行的小道。
日上三竿,此时正是黎庶用早中饭的时辰。几缕灰白的炊烟从院落里袅袅升
起,到处都是鸡叫狗吠的声音、农人背着农具在回来的路上结伴说笑的声音、以及
妇人在门口叉腰叫骂顽童回家吃饭的声音。
只有到这个时候,原本冷清的孝里才会到处充斥着一股人间烟火的气息。
一个年纪四五十岁的老人负手站在门边,身上穿着的长衫虽然简陋,但与四周
穿着粗麻短褐的平民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他像个局外人似得站在自家屋门口,
眯着眼睛观察着这一副众生百态。
“栾君,别在那里看了,快过来用膳。”一个年纪四十多岁的妇人端着食案在廊
下招呼道,她身材又高又瘦,穿着破旧衣裳,神情带着几分不耐。
“喔、喔!”老人短促的应了两声,眼睛仍盯着从对面的大院子里传来的欢笑
声,那个大院里住了好几家人,每每吃饭时都聚在一起,各自分享各家的菜。男人
们会高声谈论着哪家市肆的酒醇、等忙完秋收后再约着去喝一碗;女人们则讨论着
谁家女儿即将出阁,新妇该置办什么妆箧。
普通百姓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也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礼仪约
束,有些家里桌案不够的,几个人挤在一桌共食都是常事。其间种种被主流士人视
为黎庶‘无礼’的行为,在栾姓老人的眼中是那么的可爱,他仍站在原地,直到妻子
催促了几遍方才恋恋不舍的转身离去,走时嘴里还念叨着两句《诗》:“傧尔笾豆,
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栾规慢吞吞的走到堂上,原本编织精美的蔺席经过长期的使用已经出现了磨
损,几个较大的漏洞被人缝上了一块麻布,显得丑陋不堪,而栾规也不介意,缓缓
坐了下去。
桌案上摆着孤零零几个陶盘陶碗,盛放着菜葅、盐菜、还有一小碗脱粟饭。
菜葅就是后世的腌菜、而盐菜则是盐渍后的蔬菜,脱粟指的是仅脱谷皮的糙
米。菜葅粟饭,偶尔添个酱汤豆羹,这就是汉代寻常百姓家的主食。
栾规没急着动箸,先是看了看自己的那一碗粟饭,里头还夹杂着豆类。如此简
陋的饭食,他却高兴的点头说道:“善、善!‘夫子陈蔡之厄,豆饭菜羹,不足以接
馁’,老夫今也算是与夫子吃同样的东西了。”
坐在对面的妻子有些无语,只是丈夫没有动箸,她这个做妻子的也不能动,故
而抬声说道:“可以动箸了吧?”
“好、好。”栾规说着拿起了箸,刚一下箸,却看到坐在对面的妻子案上只有两
碗蔬菜,没有饭。他不禁问道:“家里没有粟麦了么?”
“我前日就说过家里的粟麦要没了,可你何时将此事放在心上?”妻子冷声说道。
栾规欲言又止:“那……”
“各家的都借过了,现在秋收还没完,谁家也挤不出余粮来接济咱们。”妻子将
一块盐渍的萝卜放入口中,嘎吱嘎吱的嚼着:“栾君你是当家人,你得想个法子才
是,不然等冬天到了,一没冬衣二没柴炭,咱俩可怎么熬?”
栾规没有急着应答,反而是皱着眉头,有些嫌弃的看着妻子嚼盐渍萝卜:“你
吃东西的时候能不发出声音么?”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究这个!”妻子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厉声说道:“你
以为你还是那个比六百石的博士么!现在谁还每个月给你发五十斛米、三千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