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塾外肃立着二十来个殿前羽林、虎贲,个个精悍无比,身穿的甲胄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其中一人更是健硕如熊,站在门边几乎快把数丈宽的门洞遮去了大半。堂内背对着门洞、坐着一个身穿素服的人影,在那名虎贲的对比之下,更显得单薄瘦削。
褐衣男子不敢再看,低着头跪在方格纹的铺地砖道上,跪伏稽首道:“罪人张鲁叩见陛下!”
还没听清堂内传来什么话语,穆顺便开口叫他入内。张鲁赶快起身,弓着腰从一侧登上台阶,走进堂中重新行了一礼,愈加不敢抬起头来。
没过多久,只听身前传来衣袂擦动的窸窣声,是皇帝转过身来,先将趴伏在地的张鲁打量了一眼,开口说道:“你来长安有多久了。”
“罪人承蒙圣顾,至长安已将近三月。”张鲁心中对这个少年天子充满了敬畏,战战兢兢的说道。
虽然几个月前张鲁便带着杜濩、朴胡等七姓夷王投降,为朝廷顺利接手益州提供不少便宜,但大军班师数月以来,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单独召见他。自入朝后,张鲁便没少忧心过自己今后的归宿,朝廷虽不会做出害他性命的举动,但他也着实不愿就此困在长安城里籍籍一生。
“受降之后,你已是关内侯,不必自称罪人。”皇帝将那方玉印握在掌心,声音清越:“诏你入宫,是有话要问你。”
张鲁仍不敢起身,伏在地上瓮声瓮气的说道:“罪臣不敢,陛下但有垂询,罪臣知无不言。”
曾经在巴蜀闻名一时、在汉中意气风发的五斗米道师君,在皇帝面前全然无昔日的气势,倒有些卑躬屈膝的意思。毕竟自己的身家性命皆在对方一念之间,吃过苦头的张鲁宁肯将姿态放到尘埃里,也不敢轻易干犯尊长。
“天道自然,自然无为,是这样吧?”
这是黄老的理论,五斗米道与道家渊源颇深,张鲁略一迟疑,简单答道:“是。”
皇帝点了点头,又追问道:“既如此,人君为政失道,天用灾异谴告之。如此便是有为,有为则非自然,又谈何天道?”
这个问题就很棘手了,灾异是儒家学者假借上天的名义谴责无道之君、制约君权的武器,皇帝这话却是在质疑这个的理论基础。张鲁不在朝中,对近来的朝局与流言也有所耳闻,他势单力孤,可不愿牵涉进去,于是说道:“上天之谴,臣不敢妄言,但闻《五千言》有载‘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皇帝沉默了会,复又说道:“我继位以来,昧旦丕显,明断庶狱。自谓无愧于天地、黎庶,若依你所言,天道无不为,则彼以灾异谴告于我,又是何故?”
这一问正好是张鲁所能回答的专长,他说道:“罪臣自入朝以来,所见关中百姓翕然昌乐,皆自以为得遇太平。陛下聪仁,未见失德无道之举,如何能以灾异附会天谴?只是先王为治,不得天地心意,故灾异万端,后之在位者复承受其不德。”
等若是既承认了当今儒者士人信奉的天人感应学说、避免了推翻否定这一得罪人的行为;又很好的为皇帝开脱,将天谴的过错推给先帝、乃至于以往的历代皇帝。皇帝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解释问题的角度,不免感到新奇,他略挑了挑眉,说道:“这番话倒未曾听过,卿为我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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