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藤点头附和道：“那是，那是。”</p>
“呃……那个……”李熙觉得一肚子话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眼看着葛藤腰弯的像张弓，一把年纪了，又胖成这样，看着实在不落忍，他觉得自己要是不说点什么，实在对不住葛庄主这份恭敬，于是没话找话地说：“我观庄主天庭饱满，地格方圆，是一副大富大贵的好相貌呀，来来来，在下略懂岐黄之术，我给算算今年的运势。”</p>
“啊……多谢。”</p>
李熙兴致勃勃地拖着葛庄主的手算了一卦，庄主紧张的手心全是汗，完全闹不明白他要玩那样，李熙感觉到了葛藤手心的cháo湿，也看到了他鼻尖上的汗，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松开了手，他这装模作样算卦时，心里已经想好了要跟葛藤说的话。</p>
大意有三，其一，无论打人的理由有多充分，人是在你家里被你打的，眼下这个情势，讲理不如赔钱省事，当然为了杜绝此例一开，ri后大伙没事就来找打，李熙答应葛藤，在他赔付三人医药费后，立即追究三人擅闯民宅，出言调戏妇女的罪状。</p>
杨参军同时承诺，根据三人的伤势或当场褪去裤子赏一顿竹笋炒肉片，或带回韶州大牢请他们吃几天又霉又臭的牢饭，狠狠地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p>
其二，葛庄主雇佣三十名jing壮劳力疏浚田间的沟渠，时间三个月，每ri给粮一升三，不管吃，免得因为吃不饱，吃不好，让他们骂娘。当然为了显示官府的爱民之心，李熙到时候会为他们另外争取一点利益，比如让葛庄主借给他们锅灶，每ri供给两捆柴，每三ri给酱菜半斤等等。三个月后如果沟渠不能修筑完成，则继续雇佣，工钱再议。</p>
三是让葛庄主小小出点血，管庄外的一百多号人吃顿饱饭，人饿着肚子容易冲动失去理智，失去理智的人容易干些不理智的事。</p>
赔偿和请客吃饭这两桩，葛庄主满口答应，当即叫人去准备，李熙叮嘱抓几只鸡炖上，葛庄主心惊肉跳，说怎么还要请他们吃鸡呀，李熙说不是给他们，是我想吃，我爱吃土鸡，葛庄主长松一口气，忙叫人去准备。</p>
一次雇佣三十个人，每人每ri给粮一升三这事，葛庄主觉得很肉疼，脸上肥肉直抽搐，李熙搂着他的肩膀按他坐下，解释道：“你把这三十名jing壮从饥民中抽出来，外面那帮人再想闹事，这三十人为了保住饭碗就会站出来替葛庄主你说话，弄不好还会替你打他们呢，你等于请了三十个jing壮汉子做护院嘛。”</p>
葛藤哭丧着脸道：“就算这样，那三个月工期也太长了，还有这‘三个月后如不能完工还得继续雇佣’，这不告诉让他们磨洋工吗？参军呀，您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啊。”</p>
李熙笑道：“葛庄主你这是在跟我装糊涂呢，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能不明白？三个月，该闹的都闹过了，开chun后朝廷的救济粮也该到了，到时候你想留人家人家还未必愿意呢，就算有几个懒汉或胆小的赖着不走，你再跟他们好好议议工钱嘛。</p>
葛藤一拍脑袋，叫道：“我明白了，明白了，到那时候朝廷的救济粮到了，可以喝着稀粥下地耕种了，ri子有了奔头了，他们有了退路了，我再把这工钱拦腰一斩，杀的他们哭爹喊娘，他们自然就离去了，哎呀，杨参军您真是高明呀。这么高妙的计策你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呢，佩服，佩服。”</p>
李熙道：“那你还嫌不嫌人多工期长，自己吃了亏。”</p>
葛藤讪讪一笑，说：“工期不长，不长，不过这人……能不能减少二十个？”</p>
李熙道：“庄外那块地是你家的，沟渠都淤成平地了，发展农业岂能靠天收呢，冬休季节大兴水利工程建设，夯实农业发展的基础，以后你们种田什么的才有后劲嘛，这个道理漆明府没说给你们听吗，父母官说的口干舌燥，为你们磨碎了牙cāo碎了心，你们就当耳旁风吗？要放到心里去，没事多琢磨琢磨父母官的话，想想这其中的道理，别没事就出去赌钱喝酒斗鸡玩女人，堕落！玩物丧志！萎靡不振！丧权辱国！”</p>
葛藤“噗通”给李熙跪下了，哭着说：“小的知错了，我改，一定改。”</p>
李熙抹了把口水，忙起身扶起葛藤，说道：“员外乃望城首富，是有名望的乡绅，上流的体面人，不要一口一个小的，我会受用不起的。”</p>
这时庄客来报说大灶小灶都准备好了，问怎么办，李熙挥手说我们先去看看大灶上做了什么好吃的。葛藤脸sè有些尴尬，连连劝阻说粗茶淡饭不看也罢不看也罢。李熙不管，仍旧去了。庄园大门内的空地上临时支起了三口大锅，是那种乡间cāo办红白喜事时用的大铜锅。</p>
锅底下**，锅里热气腾腾，熬煮着杂豆米菜粥，一百多名饥民被分区安置在门内空地上，盘膝而坐，目光贪婪地盯着三口大锅，舌头舔着嘴唇，肚子里咕咕作响，若非阮承梁领着二十个如狼似虎的土兵一旁看守，说不定早群起抢食了。</p>
李熙迈步来到铜锅边，行前葛藤又拦了一下，李熙站着没动，含笑看着葛庄主伸出的那条短粗小胳膊心慌气短地垂了下去。</p>
葛庄主三番五次阻止自己，让李熙怀疑锅里煮的根本就是一汪清水，结果却不是，锅里煮的的确是粥，虽然插根筷子未必能立的住，但已经很难得了，如果不是葛藤三番五次拦着自己，李熙或许会夸他两句，说他有善心，不过现在……</p>
李熙走到一干饥民面前大声说道：“葛员外是位有良心的士绅，大灾之年，尽管他家的ri子也过的很艰难，但当他得知大伙ri子更艰难时，毅然而然地拿出了家中仅有的存粮，请大家吃顿饱饭，以扶危难，以尽乡谊！诸位不该喝声彩吗？”</p>
众人齐呼：“好！”</p>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李熙把葛藤拽了过来，向黑压压的人群压了压手，说：“葛庄主给诸位每人准备了三碗米豆菜粥，每人两个大胡麻饼，酱菜更是随意吃啊。”</p>
四下轰动一片，一百多号人同时向葛员外行注目礼。</p>
葛员外的脸sè变幻着奇异的sè彩，一会白，一会红，一会青，一会黑，一会绿，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惊讶，或者是因为李熙随口帮他在菜单上增添了两百多个大胡麻饼和海量的酱菜而肉疼，抑或是三者兼具。</p>
“让我们向高风亮节，高瞻远瞩，鞠躬尽瘁，舍生取义的葛庄主鞠躬致敬。”</p>
虽然没几个人能听懂李熙文绉绉的话里在说什么，但看着他带头向葛藤鞠躬，众人慌忙起身，也向葛藤鞠躬，葛藤忽然有些感动，眼圈里漾着泪水，他先向李熙鞠躬回礼，二人一递一拜，如在拜堂，拜完李熙葛庄主又面向不请自来的贵客们回礼。</p>
在一片欢呼声中，李熙提议说：“请葛庄主来给大家说两句。”</p>
葛藤只是个乡绅，极少有机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演讲，一时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他缩着脖子，弯着腰，点头如啄米，连声说：“来者都是我葛某人的贵客，诸位乡亲吃好，喝好，吃饱，喝饱，哈……”</p>
演讲完毕，李熙振臂高呼：“葛庄主威武！”</p>
四下皆呼威武，葛庄主除了想哭还想骂人，自己怎么就威武了，我的粮食呀！</p>
从那一刻起葛庄主的心情就抑郁了，陪杨参军在后宅吃饭时，他一连几次走神，后来还出现了幻听，几度以为李熙向他敬酒，杯子端起来了，却发现杨某人正啃鸡腿呢。</p>
杨参军吃相很惨烈，比前院那帮灾民好不了哪去，以至于葛藤一度出现幻觉，认为眼前这个害的自己大破财的年轻人是个骗子，跟前面那帮人是一伙的，他们是合谋来自己家里骗吃骗喝来了。</p>
不过阮承梁等二十个如狼似虎的土兵却提醒了他，自己可能是伤心过度出现幻觉了。那二十个家伙喝酒就跟喝水似的，划拳的吼叫声把后院圈里的黑面郎都惊动了，哼哼吱吱地嚷个不停，果然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呀，这是它在招呼亲戚。</p>
我的粮食呀，我可怜的粮食呀，我最亲最亲的粮食呀……</p>
葛庄主默念着粮食咒苦苦地熬着，陪着怀疑是饿死鬼投生的参军杨吃了午饭，下一步，他该滚蛋了，哦，不行，那三个痞子还没抓起来呢。</p>
在家里撤杯盘时，葛庄主小心地提醒杨参军，酒足饭饱后是不是该干点正经事了，比如把外面那三个痞子抓起来打一顿，那样自己心里至少会好过些。</p>
吃的满嘴油乎乎，喝的脸透红的杨参军一面找牙签剔牙，一面把手直摆：“不急不急，刚吃完饭，等他们消，消食，再，说。”</p>
一连打了个几个嗝，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葛庄主很替他害臊，同样替参军杨某害臊的还有葛庄主的女儿葛花篮，她可没她父亲修养好，见此情形忍不住发起了大小姐脾气，嘴里嘟囔道：“做官的全没一个好东西，就会穷吃良善，见了恶人比见鬼都怂。”</p>
声音很小，葛庄主却听在耳朵里，他吓了一大跳，赶紧对女儿瞪了一眼，葛花篮的大小姐脾气可不光是对外，对内也一样，她反瞪了老爹一眼，还朝他吐了吐舌头，葛庄主则朝她亮出了满嘴被岁月磨平的钝牙，并拧动眉毛表示不满。</p>
“咯！”</p>
端坐上位的杨参军又打了个嗝，父女俩心惊肉跳，忙结束内讧，偷眼看去，杨参军耷拉着眼皮，有睡午觉的趋势。葛花篮拍拍心口，笑了笑，端着托盘走了。出门时父女俩又发动了一轮隔空瞪视，这回做父亲的胜出，因为他成功地吸引了女儿的注意力，致使后者在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哎呀”一声就摔了出去。</p>
稀里哗啦的，杯盘撒了一地。</p>
“嗳哟我的女儿呀！”老爹一跃而起抢了出去，正醉醺醺准备午睡的杨参军惊跳暴起，挥舞佩刀大叫：“哪里有贼，贼在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