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许是不觉察,许是不在意,径自走近,看了看裴风烧伤的半边脸,淡然道:“妖火烧伤?”
裴风一怔,立刻正色:“是,你能治好吗?”
“没问题。”
“真的?”
男子看他一眼:“真的。”说完,他就走到屋后去,抱回一堆柴,燃起那个简易灶台后,开始找药、切药。
“喝药就能好?”裴风皱眉,打量男子的双手。他这时才注意到,男子的双手被纱布缠得严严实实的。
这是为什么?
男子眼都不抬:“喝药不能好,喝药后你会睡觉。”
“什么?”
男子听出裴风语气中的诧异,一顿,站了起来,自嘲的道:“啊,我忘了,你是妖,不会随便失去意识任人摆布的。好吧,我们就这样来。不过有点痛,你得忍着。”
裴风有点警惕。他没有暴露妖气啊,这男子怎么看出他是妖的?
“你认识九幽?”
“那是谁?没听过。我从来不问病人的名字。”
裴风无语,看着男子进屋去摸出一把小刀。
“干什么?”
“我得先割下你被灼伤的皮肤,再使它重新生长出来。妖火破坏掉的皮肤是没法回复到健康状态的。”
重新长出来?裴风大吃一惊。男子看看他,丢下刀:“这样吧,我接着去种地,你慢慢考虑,考虑好了叫我,不想治的话直接走人。”说完,真的转身就走,裴风愣了愣,赶忙叫住他。
“就照你说的办。不过,要是治不好,我就撕了你!”
男子对他的威胁并不生气,面无表情的拾起那把刀,上来对着裴风的脸上就是一下子,刀锋拉出老长的一道血口子,殷红的血猛然涌出。裴风痛的一抽,那男子却无动于衷的道:“身上也有烧伤吧,上衣脱了。”
这之后,裴风痛得几乎想立刻死掉算了——那男子慢条斯理的在用刀片切割他的皮肤,等于是活剥人皮,而且,居然还挖去了他一部分肌肉。
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了!
“你、你在干什么?”他说话时牙齿都在哆嗦,上牙碰下牙,好似冷的哆嗦。心里多少也有点后悔,该喝下那碗汤药睡死过去才对!
“你妖气很强啊!”
这什么意思,文不对题嘛!
“我如果没猜错,你应该是被妖尊狼火攻击了。青火是有爆裂性的,你表面上看只伤及皮肤,实际上火毒已经进入了肌肉。这伤势拖很久了,恶化程度还不太明显,说明你一直以损失妖气为代价在抵制火毒的蔓延,也说明你的妖气很强。”
裴风忍着剧痛,长出一口气,深深的呼吸,心道,我是不是该说一句“承蒙夸奖,不胜感激”?
强忍了足足三刻钟的酷刑后,男子完美的切割下了裴风自脸部到腰为止的半边皮肤和一部分受损肌肉,暗红的筋肉暴露在光线下,寻常人看一眼只怕就会立刻晕过去,醒过来还得吐上好几次。同时,毫无疑问的,裴风整个成了血人,连他自己都怀疑会不会在男子所谓的让他重新长出皮肤之前先失血过多而死!不过,他到底是条汉子,经历这种漫长的痛苦,除了牙齿差点咬出血来,偶尔哼了几声,并没有啥丢面子的反应。
“然后呢?”他都觉得自己喘不过来气了,这时,一只手猛然按在了他失去皮肤的半边脸上。那突如其来的刺痛,令他哆嗦了一下。
不知何时,男子已经解开了右手的纱布,那只因常年不见日照而导致肤色明显比胳膊白皙的手正按住裴风。裴风的左眼本能的转向那只手。
很快,他就察觉出了异样,眼睛逐渐瞪大。
这、这是什么?这是……生命力?
绝对没错,就是生命力!
他自己是嗜好吸食精血的,对这种波动太熟悉了。尽管两者的形式稍有差别,但究其本质是一回事,就是生命力!
一股庞大的生命力汹涌的自那只手涌入他的身体,如湍急的水流一般在他的体内流动冲击,而他,似乎成了一个空空的容器。
他惊骇于这种发现,因此没有注意自己**的变化:他被剔除的肌肉、筋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之后,是皮肤。
然后,男子猛地松开手,摇摇晃晃的后退几步。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的,原本健康的肤色也微微有些苍白。
裴风则惊喜的看着自己的身体。
不可思议,真的不可思议!
白净细腻的皮肤,完好无缺的身躯,他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生了半边身体!完美的半边身体!
难怪九幽说无论什么伤这男人都能治得好!
“你……那是什么能力?你、你是妖?”
不、不是妖,他的气息根本不是妖气,但是,和寻常人类修炼出的斗气也有差别。他散发的气息,似乎和天地万物溶为一体,很自然,就好像,他是泥土,他是草木,他是入眼的点点滴滴。
这是什么气?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种气!
男子微微喘息:“是什么不重要,你的伤已经好了,可以走了。”
“啊,我该怎么谢你?”
裴风很兴奋,很激动,很诚挚的感激对方。那男子却道:“不用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裴风的,说了一半,突然紧紧的抿着嘴唇,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裴风不明所以,正想问他,胸口突然一阵剧痛。
如万箭穿心。
他慢慢低头,看见左胸赫然露出一簇黑色的物体,如一把黑色中散发出银月般光泽的匕首。鲜血缓缓的涌出来。
这穿心而过的,是头发?
“北冥……”裴风愕然的慢慢回首,果然,一张毫无表情的清秀少年的脸映入他的眼瞳。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追到这里来杀我?
可他说不出任何话,嘴唇蠕动一下,鲜血就满溢而出。他的身躯软了,慢慢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再也不动了。
北冥淡淡的看着倒地的裴风,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那男子自然也没动弹。两人相隔六七米这样站着,好似对峙。
“死透了,你可以走了。”男子最终道。
“埋了。你要敢救活他,我就杀了你。”北冥看他一眼,丢了一句,身躯仿佛是飘动一样,迅速的消失在坡下。
男子叹一口气,心道:要杀早点来杀,费我那么多力气,真不厚道!
心里抱怨着,却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走到屋后,扛来一把锄头,在草屋一角的小小空地上开始挖坑……
日头高照,临近中午,一个女子挎着竹篮上山来,远远的呼唤:“轩哥,我给你送饭来了。”
男子从屋后走出来,那女子便将两碟菜和一大碗米饭摆在屋檐下的地上。男子将破长凳翻了个儿,四脚朝天,坐在板条上,头都不抬的大口吃起来。女子并没走,安静的站在边上看着他,神色中微带喜悦和羞涩。过一时,女子看见了熟悉的屋角空地上多了一个土包,便问,轩哥,那是什么?
“坟。”
女子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向男子身边凑近,颤声问:“埋、埋了谁?”
“一个做梦也没想到会死在这儿的家伙。”男子咽下一口饭,道:“晓云,你回去能叫你父亲做块长木板吗?顺便写上几个字。有坟无碑不太好。”
晓云怯怯的点点头:“写什么名字呢?轩哥你认识他吗?”
男子想了想:“唔,名字就写‘裴风’吧,我想,他比较喜欢这个名字。”他说着,看了一眼那座无碑的孤坟,脸上掠过一丝悲伤。
生不能同室,死不得同穴,迷尸,你孑然而来,终究孑然而去了。
希望九泉之下,你能再见心爱的女人。<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