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听到他说要远调东南沿海的江州兵马,神情微微一变,悄然看了侍奉多年的天子一眼,李燕南的眉头果然皱起来,正好瞧见杨之清面带笑意缓缓点头。所谓知子莫若父,娶了陈叔愚独女的六皇子李敬廷有夺嫡之心,瞒得过旁人,瞒不过他的父皇,陈伯庸要远调江州兵马,无非是想借此削弱其身后的势力。
司天监不支持李敬廷,杨之清的态度显然也是如出一辙,再把江州都督麾下的力量打散,李敬廷就好比被折断了双翼的鸟,再也别想乘风扶摇直上,可这对深谙权衡之道的帝王而言,绝不是最佳的选择。
郭奉平看完几封奏折顺手递给下首的人,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远水解不了近渴,老公爷不在军中恐怕不知,江州的兵卒以弓箭为主,根本没有像样的骑兵可用,到了战阵上去硬碰雍州身经百战的重甲,无异于以卵击石。依末将之见,凉州、燕州两地的兵马可用,再以青州军为后援,三地披甲五十万有余,足够将叛军阻在雍州速战速决。一旦占了上风,青州兵马可立即登上北境城墙,漠北妖族要想杀进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老太监察觉到皇帝陛下有意无意偏头瞥了他一眼,略一沉吟就出声道:“当着陛下跟诸位老大人的面,这种军国大事按理说没有内廷宦官置喙的道理,可咱家看过那些奏折,安北侯枉顾天恩有意反叛,有郭老将军亲自出马自然不难化解,难的是漠北妖族啊。若是他真的跟妖族有所勾结自毁长城,没了那道二十三里长固若金汤的城墙拦阻,我大周的万千子民顷刻就深陷水深火热之中,这可如何是好?” 杨之清自然明白老太监就是当朝天子的另外一张嘴,点头道:“平公公说的是。大周之所以能挡住漠北异族上千年的不断侵扰,所依赖的就是那道血肉筑成的城墙,否则安北侯麾下的兵卒就是再精锐,区区二十万也无异于是杯水车薪。寻常兵士三五个都敌不过妖族一个,没了城墙,能挡住妖族的只有修士,请镇国公赐教,陛下可否降旨召驻仙山、白马禅寺的高人修士先去雍州?”
陈伯庸叹了口气,道:“如今越秀剑阁是不能动,南疆的变故在座诸位同僚应当都有耳闻,司天监说是能监察天下修士,可···陛下可降旨一试。伯庸请旨,奉平老将军动身之后,臣愿亲率一万玉龙卫赶赴雍州,死战不退。”
最后四个字一出口,整座朝天殿里所有人登时色变,杨之清尽管知道眼下大周的情势不容乐观,可绝没想到陈伯庸会说出死战不退的话来,也就是说,这位高权重的观星楼主已经判定,北境的局面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连司天监都只能死战别无良策。
郭奉平眯着的双眼猛然瞪大一瞬,旋即又恢复了原本模样,悄然扫过众人表情神态,默然不语,只是袖里的左手上有一枚储物戒指微光一闪而没。平公公原名叫什么早就没人记得了,他自从幼年净身进宫,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上万宦官之首、内廷领袖的位置,半生在天子身侧,见过的场面、经历过的风浪不计其数,也曾听说过死战不退的拨云营,可这四个字从镇国公爷嘴里说出来的分量,顿时让他如坠冰窟。
“陈爱卿,你不能去。”天子仿佛使尽了全部力气才说出这句话,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平公公拟旨,召驻仙山掌门、空相国师亲赴雍州,五境也好、十一品也好,总还是朕大周的子民,如今国难当头,怎可稳坐家中隔岸观火?司天监不可一日无观星楼主,此事不用再议。”
陈伯庸叹息着站起身来拱手行礼,紧盯着身穿明黄龙袍的景祯皇帝,肃声道:“无双险些死在驻仙山弟子剑下的事情,陛下跟平公公不会不知道。国师和白马禅寺乃我大周最后之倚仗,现在决计不可轻动,据臣所知,空法神僧目前可不在寺中···老臣世受皇恩、责无旁贷,二月二就是剑山开启之期,等无双一回来司天监就准备让他接掌观星楼,雍州非臣去不可,请陛下明鉴。”
镇国公的这番话,在座的连杨之清在内都有几句没听懂,各自苦苦思索着他非去不可的用意,同时对司天监准备让日日流连流香江的瞎子少年接任观星楼主的事,震惊不已。皇帝跟身旁的老太监对视了一眼,仿佛从他的话里猛然想到些什么,竟霍然站起身来,“仲平先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