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座人间,上有九重天阙,其下自然也该有幽冥黄泉。
驻仙山六品修士吴北河的尸骨无存,似乎让孙澄音放弃了要斩杀陈无双的想法,将那柄桃木剑缓缓抬手插回头上发髻,深深看了一眼司天监的白衣少年,又在黎明暗淡的微光中将目光转向坑底默然不语的沈辞云,先是轻声念叨了一句,“其实你我不该是生死厮杀的仇敌。”而后才深呼吸两口,反问道:“在告诉你何为九幽死气前,你先说说这浑浊世间,何者为正、何者为邪?”
法善和尚闻言心中一动,立即回头紧盯着陈无双,好像他如何回答孙澄音的这个问题,比最终沈辞云能否得到那柄却邪剑的认可还重要。白衣少年只微微一怔,随即果断答道:“我在京都就听过国子监的书生们常说,为官者往往有大忠似奸、大奸似忠之人,想来跟我等修士是一样的,万事论心不论迹,论迹千古无完人。心正为正、心邪为邪。”
这回轮到孙澄音愕然楞了一下,低声重复了一遍那句万事论心不论迹,笑问道:“那,扶保大周江山一千余年,不惜镇压天下气运逆天而行的司天监,为正为邪?”陈无双没有任何迟疑地朗声道:“若为大周皇室李姓一家而大动干戈,为邪。若为芸芸众生免受涂炭之灾,为正。”
法善和尚面带微笑转回头去,托着铜钵朝其余围上来的修士逼近两步,身上气息陡然暴涨,驻仙山韩修渊以及姗姗来迟的越秀剑阁众人一看这架势,登时不敢再稍有动作,吴北河的的死状尚在眼前,在剑山中妄动真气的下场谁都承受不住。
沉默了片刻,孙澄音伸手一指彩衣,道:“那位修习九幽死气的姑娘不是邪修。司天监比起传承悠久的鹰潭山、白马禅寺甚至驻仙山,根基都还浅薄了些,这门功法我在道家典籍上见过,与先古圣贤们的浩然正气虽可视为正反两面,却不至于以此论定正邪之分,世上有昼有夜、有寒有暑,不过如此。”
墨莉倒最先点头明白过来,被陈无双拉住之后她一直在注意着坑底的动静,彩衣以那黑气接触却邪剑被震开之后就没再有下一步的动作,不仅没有趁机加害沈辞云,反而站在他前面挡住两个手持匕首的道士怒目相视。
白衣少年心中突然跳出一个念头,想要抓住那灵光一闪的想法时却又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意兴阑珊的孙澄音朝那两个道士做了个手势,二人犹豫地对视了一眼,收起匕首手脚并用地顺着坑壁往上爬。
“天意不可违。我想阻你采剑,不是忌惮陈家观星楼主的谋划,而是···”孙澄音话还没说完,坑底就突然有了动静,沈辞云仍是闭着眼眉头紧皱,盘坐的身体竟凭空漂浮而起,从深达二十丈的坑里缓缓上升,越过陈无双等人又上升了十余丈,浑身气息鼓荡外放,黑乎乎的却邪剑陡然一震,剑身响起一连串细密咔嚓声,开始像树皮脱落般层层斑驳,露出原本的剑身来,其颜色黄中透黑,跟他一直用着的那柄沉香剑极为相像。
沈辞云气息渐渐持续攀升,墨莉惊咦一声立即伸手捂住嘴,陈无双放出的神识全部被阻隔在外,三息、五息、十息,青衫少年慢慢睁开双眼,肩头伤口处还有鲜血渗出来,他却伸直双腿凌空迈步朝陈无双走来,抬头望了眼峰顶,轻声笑道:“四境了。”
三个字一说完,峰顶就直落下一束金光将其笼罩在内,在越秀剑阁一众新收弟子以及结穗人严安闻声赶来之前,就被剑山主峰的阵法挪移了出去。严安没有御剑,而是提着他那柄出鞘长剑一步一步走来,狐疑地打量一圈场中众人,看见陈无双身上有血迹后表情微微一变,“不是你?”
心里此时很是畅快的白衣少年语气轻松而坚定,道:“不是我。”身穿云纹道袍的孙澄音也笑道:“更不是我。”严安皱眉沉默了片刻,转身就走,“却邪出土,剑山阵法最多还能再撑一年时间,陈无双,好自为之。”
陈无双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严安进山阻拦任何人采却邪剑,就是为了能让挡住南疆凶兽的阵法多撑些日子,可该来的总归要来,常半仙说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这道理结穗人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就此认命而已。
其实越秀剑阁新收归门下的这些三境修士里,没几个人知道却邪剑能左右天下局势的说法,不过是为了争一争那绝顶御剑术一气化三清的法门,才想着来碰碰运气,保不齐自己就是那个被埋没了多年的天选之子,眼见沈辞云采剑成功还修为暴涨晋升四境离去,自知错失良机的众人顿时作鸟兽散,能在剑山停留的时间只剩下一半,不如自行去找一柄适合自己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