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双以前想不通为何高人们都很少有妻室家眷,司天监凌虚境的第一高手是如此,昆仑山上那位要让世人三寸锋芒的剑仙也是如此,苏慕仙还可以说是痴迷剑道心无旁骛的性情使然,可被赌坊拒之门外后偏爱徜徉流香江的陈仲平一生未娶,就着实是说不过去了,凭他的身份地位,便是生得歪瓜裂枣不堪入目,也有大把想要攀附镇国公的名门世家上赶着把闺女送来,就算如今一把年纪想学那苍苍白发对红妆的枢密副使郭奉平,都不难娶个年方二八的娇俏少女回府。
可此刻看着眉头紧锁面色憔悴的沈辞云,陈无双才算明白,京里那些只会遣词造句的百无一用读书人,说的话不假:世间文字八万个,唯独情字最伤人啊。一贯心思敏捷的白衣少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才好,初尝情字滋味,动了情的却是出自杀父仇人黑铁山崖门中的彩衣,短短几日之间,陈无双先后数次从造化弄人这简单一个词语里,咂摸出一次比一次重的味道来,而且一次比一次余韵不绝,如鲠在喉。
彩衣没有回答陈无双最后那个问题,分不清是她不知道答案,还是被屋里气氛压得开不了口,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头来惨然一笑,“无双公子,我想跟辞云单独说两句话,说完就走,我还在大周一天,顾叔叔他们就一天不会再来百花山庄叨扰,可以吗?”
邋遢老头率先提着酒壶站起身来,缓缓朝门外那座观星楼走去,轻声喟叹道:“唉,这笔债五十年怕是还不清喽。”墨莉担忧地看了自己木讷的师弟一眼,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陈无双点点头,道:“彩衣姑娘,你不欠我也不欠司天监,平心而论你我只是各为其主,无双还是愿意跟你做朋友的。”
彩衣眼神亮了一下旋即就又暗淡,默不作声点点头,看着二人缓步走出房门。沈辞云红着眼圈看向她,从储物戒指中取出那柄似金非金、似石非石的却邪剑来放在桌上,低声道:“我不知道这柄剑到底有什么用处,想要你便拿去吧。”彩衣笑着掉泪,道:“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欢喜,跟却邪剑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你···你莫要欺负我。”
沈辞云愣愣苦笑,忽然鼓起勇气握住少女冰凉颤抖的手,期冀道:“我知道当年的事情跟你无关,你要是愿意,跟我回孤舟岛去吧。”彩衣心里凄凉,想答应又答应不了,顾叔叔当年就常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是自己过了十年才明白何为身不由己,摇头道:“你听我说,黑铁山崖就是要针对苏慕仙下手,接下来就是康乐侯、司天监,你回了孤舟岛就可以置身事外,我们说不定还能···”
青衫少年如坠冰窟,缓缓松开手,眼神坚决而平静。
陈无双走出门,院子里流水潺潺月光皎皎,邋遢老头提着半壶玉庭春站在那方水潭前面,看一弯上弦玉钩在水中轻轻荡漾,偶尔有锦鲤冒出头来,便撞碎月亮散在一池春水里沉沉浮浮。墨莉看出来常半仙是在等少年有话要说,识趣得随手叫了个丫鬟领着回房休息,少夫人有吩咐,正是表现的最佳时机,那十四五岁的娇俏丫鬟正是钱兴从京里带来的,心思玲珑最会看人眼色,当即领着看一眼都自愧不如的黑裙少女朝后院正房走去,少夫人当然得住正房,这哪有什么道理好讲。
“老夫以往从不干劝人送死的缺德事儿,刘铁头是第一回,如今却得做第二回了。”常半仙很少有这种愁苦面容,好在陈无双眼瞎看不见,倒让他不至于心里太过沉重,提壶倒出一条在月色中闪闪发亮的酒线仰头张嘴接住,咽下去晃了晃酒壶递给少年,“有些事,本来你师父那老货跟我都不想让你知道得太早,免得乱了你修行的心境,贼小子,眼下不说是不行了,但说之前,老夫想先问你一句,怕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