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世无双第四十八章京都里的四类人吱吱悠悠的马车刚在水潭边停下,连大周极富盛名的观星楼都没仔细看两眼,当先下车的贾康年就一头扎进了这座七层木楼,收起油纸伞的大寒吓了一跳,忙三步并两步跟了进去,等陈无双跟摇头失笑的张正言下了车,大寒才嘟囔着从观星楼里走出来,“病秧子跑那么快,我还以为是小核桃在里面,一些不值钱的破书有什么可看的。”
陈无双解开扣子脱下外衣,虽说有真气修为的修士不惧寒暑,可用料讲究且数百道繁复工艺裁成的蟒袍很厚实,捂得密不透风,难免会闷热得让人不自在,随手把蟒袍扔给跟着墨莉走来的娇俏丫鬟,要是放在以往,公子爷肯定要调笑几句小核桃胸前尤为壮观的峰峦,只是此时既没有心也没有胆子,嘱咐她跟膳房说一声,再熬一锅榆钱粥来。
见他平安回来,墨莉总算松了一口气,自小在东海孤舟岛长大的她,曾听从未到过京都的许悠师兄说过天子脚下渐欲迷人眼的种种繁华,真正置身此处,才觉得京都甚至要比步步大意不得的江湖还凶险,看到仅穿青色薄纱小衣的陈无双后背都已经湿透,柔声问道:“气息微弱,是内伤?要不要紧?”
陈无双笑着摇了摇头,抬腿踢了大寒一脚,笑骂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挂在小核桃身上,滚,先去跟我三师叔报个平安,再去找小满来,我有事要问她。”
大寒巴不得公子爷给他个差事做,两件事情做完就不必回来伺候着了,有时间去找小核桃聊聊潭边清风、聊聊楼顶明月都是好的,至于大核桃嘛,大寒下意识低头看了下自己双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实在有些难以掌握啊。
不知道那行为怪异的剑侍已经对自己的贴身丫鬟起了歹念,陈无双示意张正言跟在后面,伸手拉着墨莉走向潭边长廊,随意找了处正好能有阵阵拂动水面凉风的地方坐下,轻声道:“我接了那位十一品境界的员外郎一剑,他没全力出手,受了些内伤。这一年里也算是久病成良医了,将养个几天就能恢复过来,伤势不重。”
墨莉咬着嘴唇点点头,她在远处屋顶上亲眼看着陈无双被那身穿官袍的修士一剑击飞,要不是裴锦绣看出来对方没有杀人的心思,她早就不管不顾冲上前去了,员外郎再没出全力也毕竟是十一品的剑修,明明是惊心动魄的事情,少年却说得这么风轻云淡,倒让她更觉得心疼,墨莉很想告诉他咱们不争了吧,不如就去东海孤舟岛或者云州百花山庄,可话到嘴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陈无双猜不透身边佳人心中所想,犹豫着道:“墨莉,这几天京都里会有很多人骂我,那些话想来会很难听,你不要出门,耳不闻则心不烦,观星楼里有不少剑道大家的著作,兴许对你的修为会有裨益,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时候,多看一本就多一些好处。”
墨莉仍是点头,握着那截翠竹的手却开始逐渐用力,
隔着公子爷几步远又习惯性摇起折扇的穷酸书生嘿笑道:“不招人妒是庸才嘛,公子和墨姑娘何必为此烦心?他们骂得越欢,就证明身后的靠山越着急,人啊,一着急心可就乱了,出几手昏招便在所难免,所以说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就是这个道理了。”
少年本来不打算搭理他,可经他这句话一提醒,脑子里突然就想起一个人来。
陈无双一拍脑门,转头跟墨莉道:“还有一件事非得麻烦你去做不可,替我写一封信,用三师叔的信鸽送到云州,把钱兴叫回京都来,骂街这种事得找个脸皮厚的帮腔,大寒不行。这封信越快越好。”
墨莉立刻就站起身来,点点头快步往清音苑走去,只要能帮上陈无双,别说是写信,杀几个别有用心的呱噪书生也不是难事。
小满来得很快,娇娇柔柔叫了声公子,陈无双笑道:“我记得在花船上你都是挨着我做,怎么回了自家府上反倒多了这么些礼数?来,过来坐,不用搭理张正言,他一个在河阳城连饭都快吃不起的穷光蛋,懂什么风花雪月。”
穷酸书生无奈摇摇头,背过身去看捧着一摞书走出观星楼的贾康年,后者四处扫了一眼,水潭周围的树木都不算太大,挡不住逐渐炙热起来的阳光,看见长廊里的三人立刻眼睛一亮,咳嗽着走到近处,拿手指在唇边沾了唾沫,开始一页一页地翻书。
陈无双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求学若渴的人,一时之间竟有些不忍心打扰他,又想起自己在拜相山程公祠前央求谷雨教他剑法的事情,幽幽一叹,人要想往高处走,总得下苦功夫才行,外人说陈无双十七八岁年纪身兼四门顶尖御剑术且修成四境七品,都以为他是自身天赋上佳又有司天监多年底蕴供着挥霍,可细细算来,他这一路走得比世上绝大多数的修士都不容易。
从六岁开始修习抱朴诀,整整十年没修出半点真气,唯一的用处是有灵识可以替代眼睛,在花船上总能挑出最好看的姑娘陪着喝酒,而后出京,背着沉重的铁箱子一路南下七千余里,且不说每日三次要承受那该死的伐髓丹所带来的腹痛,被南疆玄蟒追杀得狼狈逃窜,又是那会用毒的黑衣老妇,再然后索性惹上了有五境实力的独臂修士顾知恒。
好不容易到了越秀剑阁,拼死冒险去南疆接引天地灵气,要不是有常半仙那颗辟尘珠在身上,关键时刻花扶疏又现身来救的话,有九条命也丢在了十万大山边缘处,千辛万苦进了剑山,又碰上谈不成买卖就打算出手杀他的孙澄音,还有后来岳阳楼外、洞庭湖上两场死战,换一个人,能不能熬过这些事情都还两说。
贾康年读书的速度极快,不到十息功夫就哗啦翻一页,称得上是一目十行,但这种方式极为耗费心力,张正言想出声提醒,最终却欲言又止,两人在楚州时就认识,这话张正言说过不止一次,但贾康年却说,知道自己先天体弱,活一天就算赚一天,能多读几本书到时候棺材都能重一些,是好事。
小满好奇地打量几眼如饥似渴的贾康年,公子身边的人好像都很古怪,同为司天监二十四剑侍之一的大寒无论晴天雨天都撑着把伞,从河阳城拐回来的年轻书生则不管夏天冬天都摇着折扇,现在不知从哪里领回来的这个书生眼看就剩了半条命,好像把那些晦涩难懂的圣贤文章当成续命的良药,囫囵着就往下咽。
“说说吧,师伯特意把你留在府上等我,不该只是为了让你看好周天星盘。”陈无双懒散倚在座位后面的栏杆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张开双臂仰着头,闭上眼睛暗催持着体内真气循环运转,说不准哪天就要在京都杀几个不开眼的,伤势自然是尽快恢复才好,得了守拙剑庐丁寻桥的指点之后,他对抱朴诀的理解终于更上了一个台阶,可惜丁寻桥没修过这门殊异功法,只能尽量把自己祖上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说给他听,修行还是得靠自己。
但从北境城墙上一气御四剑的那一刻,陈无双就隐约摸到了八品的门槛,摸到门槛和迈出这一步是两码事,就像行色匆匆的浪子远远看见前面有一座山,终究望山跑死马,什么时候才能翻过这座山去可不好说,一失足从险峻山路上跌落的事情也是有的。
小满柔柔嗯了一声,略一思忖就开口道:“公子知道的,京都里的花船大多都是皇家在幕后把控着的生意,公子在京里十年,妾身就在流香江上十年,为的就是等公子问我的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