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中少有如柳卿怜这般能沉得住气的,尤其是面对数百执刀掼甲神情肃然的北境边军,有如此媚骨天成的赤练仙子等在门外,倒为一片萧杀之气的井水城外平添出几抹耐人寻味的风情。
即便是时至今日,大周朝堂上那些穿紫佩玉的贵人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雍州叛军中并不只是谢逸尘一人出类拔萃,那位在谢萧萧通晓男女之事前,见着美人儿就要想方设法娶回家去的大胖子副将也是难得的将才。
柳同昌御下极为严苛,北境边军中的森严规矩有七成是出自他手,以往谢逸尘还是大周的正三品雍州都督时,有些无伤大雅的事情军纪还相对宽松,自打杀官造反,近五十万大军中就无一人敢触犯整整二百四十条军纪,所以见着腰牌也不敢擅自做主的守军只好层层禀告上去。
柳卿怜不急不躁在城门外等了半个多时辰,气定神闲。
按柳同昌的安排,井水城南门处部署三千余边军悍卒,若是寻常四境修士想要闯进去,就算不死也得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但这位善于用毒的赤练仙子却有五六种方法,能悄无声息屠灭这些阻拦她脚步的守军,只是没有出手杀人的必要罢了。
谢逸尘一占据井水城,城外几十处小村落里的百姓就都四散而逃,能带走的细软家财自然半点都不肯舍弃,可遮风挡雨的屋舍就只能无奈留下,猜测司天监新任观星楼主可能会来井水城的沈辞云,从中找了处干净院子临时住下,心事重重的彩衣多半时候只是沉默,并无异议。
趁夜,另怀心思的柳卿怜借着要找水源洗浴的理由出门,径直往井水城。
在她看来,城中那位被黑铁山崖鼎力支持十余年的谢逸尘,此时应该与她一样心急如焚,那么只要今夜能与他见面,两人之间的交涉,比的就是谁更能沉得住气。
柳卿怜莞尔一笑,她在城门外等的越久,或许就说明谢逸尘其实心里更急。
终于,城中空旷的街道上传来一阵沉重的马蹄声,很快就是一个庞大到极具压迫感的身形穿过城门门洞,看似翻身下马都很是费劲的柳同昌眯着眼睛走近,眼神肆无忌惮地在柳卿怜玲珑有致的身躯上来回游走,似笑非笑道:“柳姑娘趁夜到访,有失远迎。”
被他这般毫不收敛地盯着看,柳卿怜不仅不恼怒,反倒故意扭动腰肢迎上几步,巧笑嫣然,打趣道:“多日不见,柳将军更显威势如虎,果然君子不重则不威。”
柳同昌怪笑两声,“确实是多日不见,还以为红颜薄命,姑娘也死在洞庭湖上,柳某还惋惜了很久。”
陈无双身着蟒袍斩玄蟒的事情遍传江湖,多年来一直与黑铁山崖暗通款曲的谢逸尘当然知道,顾知恒等人在洞庭湖一战中全军覆没,柳同昌没说假话,他确实以为柳卿怜也死在了楚州。
柳卿怜微微一窒,随即笑意更盛,盯着眼前这位在数十万大军中可称一人之下的副将看,柳同昌忽然觉得遍体生寒,好像被一条潜身于深草之中的毒蛇盯上,明明身侧有令行禁止的三千余悍卒可供随时调用,却仍是在一瞬间毛骨悚然。
“我是来找大都督商议要事,还请柳将军看在你我是本家的份上,行个方便。”
直到柳卿怜缓缓收起笑意说出这句话,柳同昌那种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才如潮水般退去,点点头道:“姑娘有腰牌,在我大军势力所属的范围内,往来无忌。请!”
柳卿怜跟随他穿过门洞,很自觉地没有四处打量,而柳同昌将那匹最能负重的军马留在城门处,同样安步当车,“军中纪律严明,如今井水城中不许御空,还请姑娘见谅。”
赤练仙子没有回应,只是一步一步跟着他往城中走。
不敢掉以轻心的柳同昌几乎时刻将灵识锁在她身上,城内有六百三十一处井水,一旦这精擅用毒的女子起了坏心,其后果可谓不堪设想。
谁都不打算再多说废话的两人穿街过巷,柳卿怜走进府衙后院那座空荡房屋里时,依旧没有掌灯的谢逸尘借着月光独坐。
那一壶茶水已经没有半点温度,却半点都没有少。
等在外面的胖子副将遮住一大片如水月光,柳卿怜施施然走进房门,柔声笑道:“大都督真是好兴致,不过这处宅院比起雍州城的安北侯爷府邸,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谢逸尘轻声发笑,屈指微微连弹,房间里的灯火就被依次点亮,“柳仙子别来无恙?”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以柳卿怜在黑铁山崖不高不低的身份地位,根本不值得手握重兵的谢逸尘如何以礼相待,那一句别来无恙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客套话罢了。
不料娇媚怜人的赤练仙子忽然双眼含泪,好似个被负心人弃如敝履的小家碧玉,泫然欲泣道:“大都督是别来无恙,小女子却成了有家不能回的孤魂野鬼,只能凭着点不值一提的微末道行,在兵荒马乱里随波逐流···”
女子最美便是梨花带雨,何况是自身风韵能压海棠的柳卿怜?
换做其他不明就里的男人,早就恨不得把她揽在怀里温声抚慰,说不动心是假的,谢逸尘毕竟也是个没有断绝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勉强冷哼一声,周身气息猛然外散,驱散了心头被柳卿怜撩拨起来的旖旎念头,“柳姑娘这等人物,兵荒马乱能奈你何?”
刚才还念叨有家不能回的女子登时隐去眼中泪光,展颜一笑。
如此收发自如的情绪控制,让阅人无数的谢逸尘都不禁为之讶然,心底对这位不请自来的赤练仙子更是忌惮,彻底没了任何要与她春风一度的荒唐想法。
“小女子是有些自保的本事,可司天监那些人守着城墙,有家不能回总不是虚言作伪。卿怜知道大都督军务繁忙,本不该前来叨扰,只是想来问一句,大都督可与我家主上还有联系?”
谢逸尘思忖片刻,不动神色地摇摇头,“是我小看了陈伯庸和司天监,以为凭陈家决计拦不住漠北妖族太久,拖到现在是出乎意料的事情。谢某留在雍州城中的眼线之前传来消息,说黑铁山崖阎罗君曾在北境城墙之外现身,可惜不巧,苏慕仙也在。”
柳卿怜目光一闪,谢逸尘话里话外都有埋怨黑铁山崖至今没有驱使漠北妖族攻破城墙的意思,她自己也想不通为何雍州那边的形势会拖到现在都迟迟没有变数,只好默不作声,等着听谢逸尘接下来要说什么。
但这位胃口大到要将整座天下都纳入囊中的大都督也沉默下来。
良久,还能沉得住气却不得不说些什么的柳卿怜率先开口,幽幽叹了口气,斟酌道:“有苏慕仙那老匹夫插手进来,难免变得有些棘手,大都督该知道,我家主上谋划了许多年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放弃。”
谢逸尘不置可否,勾起嘴角问道:“柳姑娘若是暂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不如就留在谢某身边,姑娘用毒之术独步江湖,只需红袖轻拂,郭奉平麾下不过就是些土鸡瓦狗,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柳卿怜伸手缓缓摘下脸上面纱,宜嗔宜喜的绝美面容如同一颗明珠,明艳不可方物,甚至把门外铺地如霜的月光都比了下去。
灯火跳跃,整间房子里的光亮都更盛几分。
跟她打过几次交道的谢逸尘,还是第一次见着眼前这位赤练仙子的真容,光是身姿之婀娜就已然是人间罕见,再加上这般美貌,说是倾国倾城都不为过。
向来自负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的谢逸尘,呼吸竟突兀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