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岩淡淡地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深邃的双眼一直深锁着我的视线。好似在探究我的言语里是否藏着其他意思,那带着薄凉的目光扫在人脸上,若是不了解他的人,真会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思忖地看了我几秒,随即撇开眸子,继续擦头发说,“你就安生住家里,我从没想过把你安排去别处。”
他语气很淡,但是透着坚定和命令。
“陆岩,你听我的,我和孩子搬出去住,”我搂着他胳膊,看着他硬朗的侧脸说,“我和孩子明白你的心意就可以了,江小姐才是你的妻子。她该住在陆家别墅,不然会被人指点的,你明白吗?”
陆岩淡淡扫了我一眼,扔下浴巾,径直往衣帽间去,我扶着肚子跟进去,靠在门口语重心长地说,“陆岩,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们这样,已经很伤她的心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快速换好衣服,潇洒地走到我跟前来,站定了看着我,有些无奈地说,“外面不安全。还是留在家里吧,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一言为定?”我连忙说。
他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点头说,“一言为定。”他侧身离开衣帽间,走了两部又回头来拉着我的手回到卧室,“你只要好好待在我身边就好,这话我说过很多次,希望这一次你真正听听话,别叫我再分心了,”他轻轻拍了拍我脸蛋说,“好吗?”
其实从回来到现在,我人都还是混沌的,懵然的,不知所措的。我不知道要怎么去描述我现在的感觉,很多事情纷至沓来,把我思绪都搅乱了。要怎么说呢?
一方面,我家人都在陆岩手下,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救了我弟弟和舅舅,也能用轻而易举将他们推下悬崖,这一切都取决于我是否乖乖待在他身边,不恼怒(www.ibxx.com)他。另一方面,我若是回到他身边,就代表我成了当初我怎么都不愿意做的情妇,膈应他和江佩珊的婚姻,成为江佩珊的眼中钉,秦海洋不会放过我,未来江明远知道了,也不会放过我。
我四面楚歌,还得面对自己的感情。我爱陆岩,我想跟他在一起,但我们的相逢和相爱被上帝安排错了时间,才衍生出这么一段孽缘。我一直在想,陆岩似乎注定要辜负一个人,不是我,便是江佩珊。在我和江佩珊这两个选项里,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辜负江佩珊。
所以我害怕。怕什么呢?怕生性纯良的江佩珊变成毒蛇猛兽,对我和孩子下手。我也是女人,我太明白一个女人爱得卑微时可能会做什么。
她能让秦海洋安排我流掉孩子,就代表,她那可单纯善良的心,不知不觉中,已然变化。
我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自找的,也可以说是被逼无奈。可到底,我还是情愿的,当陆岩说出“我爱你”那三个字时,我知道,我已经不需要选择了。
当一个人心有所向的时候,她是不需要选择的。
我选择了陆岩,就代表伤害了江佩珊。一个女人,不管在什么境况下,对深爱的人都是有要求的,爱其实也是自私和欲望,天下人都一样。
那天江佩珊站在客厅里,凄楚地看着陆岩,我便决定,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跟她争陆太太的名分,就如同这陆家别墅一样,属于她的,我都不会去争,除了陆岩的心。
小寒说得没错,我们这样的女人,不要要求太多,我们得到的每一丝真心,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得知足。上帝是公平的,给你一些,便会拿走一些。
只要有陆岩和孩子,这辈子,我别无所求。
有时候我感觉特别不真实,就像此刻陆岩站在我面前,情深脉脉地看着我,期许和抚慰的目光像阳光似的一寸寸钻进我心底,照亮了那一处曾经的忐忑和不知所措。我开始觉得,有些话我真的说太早了,太肯定了。
太年轻,爱和恨,都那么轰轰烈烈。
我点了点头,主动抱住了陆岩的肩膀,像是怕他走掉一般,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肩膀,触动地说,“我知道了。”
他轻哼了一声,满意地说,“以后别淘气,跟着我,还有满身风雨要应付,并不轻松。”
那时候我没听懂陆岩话里的意思,我总觉得自己并没有真正的了解他,他周身好似笼着一团迷雾,他的脸若隐若现,就像他的情深和霸道,叫人捉摸不透。
“我一直想问你,你的家人呢?一直都没听你提起过你的家人,家里也没有一张照片——”我隐约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敏感,所以讲话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一开始我以为这栋别墅只是陆岩名下的一处房产而已,可后来从他言语间才得知,这里就是陆家。也难怪,别墅这么大,不可能只是陆岩一个人住。
他闻言微怔,我感觉他肩头微微颤了颤,随即又镇定了,半晌他推开我,坐在床沿上,双手放在膝盖上自然地垂着,语气淡淡的,却讳莫如深,“以后你会见到的。”
我重重地点头,心里的疑惑更深了,我虽然很想问,但还算会察言观色,他这么回答,便是不想提及,我若是追问,就有些不识趣了。于是我闭了嘴,乖巧地坐在他身边,不再多言。
陆岩家里的人呢?去哪儿了?他家里究竟有哪些人,而为什么这些人都无影无踪?好似不存在一般——一般的家庭,多多少少都能看到些全家福合照之类的,陆岩家里却一张都没有。我十分奇怪。
吃过午饭后,陆岩在书房处理公司文件,我就在他书房里看英语词典,阿姨帮我们准备了水果和茶,还有些精致的小点心,纷纷装在精美的小碟子里,摆在书房的茶几上。陆岩坐在我身边,我靠着他胳膊,捧着英语词典小声诵读,偶尔有不知道怎么发音的,就问一问他,他也很耐心地教我,标准的美式强调从他嘴里吐出来,真是好听极了。
冬日的阳光不算暖,但从玻璃窗户折射进来,斑斓地洒在木质地板上,映照着我和陆岩的剪影,一杯茶,一碟点心,一盘水果,一本书,一束阳光,还有一个清俊的他,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阿姨准备的点心我都爱吃,一边吃一边看书,他签字的时候水笔唰唰地划过白纸,落笔后一枚潇洒的签名跃然纸上,我悄悄瞅了两眼,他的字真是好看呀,遒劲有力,不失风骨。他做事情很认真,一板一眼,却把我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不拆穿,不打扰,人随我偷窥胡闹。
我背单词背得勤快,没注意到盘子里的点心只剩下最后一块,等我伸手去拿时,刚好碰上他的手,他淡淡撇了我一眼,嘴角扬着一抹笑,轻轻打了下我的手,修长的手指夹起最后一片曲奇,温柔地送到我嘴边,我原本是不高兴他抢我吃食的,但他喂到我嘴边时,我忽然就高兴了,刚要张嘴去咬,他却拿开了手!我咬了个空,牙齿撞到一块儿去,再看他时,那片饼干已经被他咬了一半,他吃东西很斯文,基本上没有声音,嘴唇轻轻蠕动,笑呵呵地看着我,随即将剩下的半片饼干塞进我嘴里,又轻轻拍掉我嘴角的饼干屑,宠溺地说,“一片饼干而已,瞧你,真小气。”
“跟一个孕妇抢东西吃,没风度。”我白了他一眼,侧了侧身子,捧着词典继续读,可再也静不下心来,方才被撩动的心弦啊,扑通扑通地颤抖着,真是讨厌。
我“啪”地合上书,扔在茶几上,扶着肚子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说,“不看了,小小的字,真是伤眼睛烧脑子,我要去遛弯儿。”
“才看多一会儿?照你的速度,这本词典怕是要背到明年了。”他说完顿了顿,扬了扬眉毛,又说,“不过,你也不用学这些,反正我有的是钱,养你足够了。”
原本是一句随口而出的话,但落在我心里,暖得不得了,我有些脸红,和他四目相对的一秒,我一下子就慌了,赶紧转身走了。
哎呀妈呀,真要命。
走出书房,我好不容易舒了一口气,扶着楼梯准备下楼,陆岩忽然打开房门,叫我站着不准动,愣是从楼下把方涵给叫上来,扶着我下楼。
人方涵都上楼来了,他还杵在原地,愣是看着我平安到了一楼才转身回书房。
方涵陪我去花园溜了一圈,院子里的腊梅快开败了,但是幽香一缕一缕的萦绕在阳光下,沁人心脾。我本想从方涵哪里打听些公司的事情,但似乎陈熙早就招呼过,方涵除了“一切都好”四个字,什么都没说。
回去的时候,方涵帮我折了几枝腊梅,拿水晶玻璃花瓶插好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不一会儿,整个客厅便暗香浮动。
我和方涵坐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陈扬匆匆赶来,跟我招呼了一声,“周小姐,陆总在吗?”
“在书房。”我指了指楼上说。
陈扬点了点头,然后立即上楼,我望着他匆忙的背影,直到听见一声关门声。
尔后,陈扬和陆岩在书房里呆了很久才出来,陈扬拿了一叠文件离开别墅,来去匆匆。
下午五点时,陆岩给乔江林打了个电话,确认了今晚的饭局,饭后让我换衣服洗漱,准备出门。
他帮我挑了一条白色的蕾丝镂空连衣裙,裙子很宽松,我很瘦,小腹高高隆起,平添了一丝女人的魅力。我把头发挽了起来,随意地扎在脑后,没化妆,只简单的描了描眉毛,后来觉得嘴唇有点黯淡无光,便又抹了点口红,气色瞬间好了许多。连衣裙外面套一件红色的毛呢外套,觉得不冷了,这才准备出门。
我挽着陆岩的手出门,老赵已经准备好车子在门口等我们,见到我和陆岩出来,他帮我们开了车门,陆岩护着我脑袋,我捂着肚子小心翼翼地坐进去,车子里早就开了空调,十分暖和,和屋子里一般无二。
大约开了半小时,我们到达星湖饭店门口,乔江林我小寒也刚刚到,我们在碰面。小寒穿着藏蓝色的大衣,里头是一袭谨慎旗袍,脚下蹬着一双红底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上,塔塔地响着。
小寒不太跟陆岩说话,简单的招呼了一声,然后挽着我的胳膊带我进去,一面走一面小声地说,“我还奇怪呢,干嘛乔江林要带我出来吃饭,合着是那孙子带你来了。”
我拍了拍她手背,提醒地说,“别孙子孙子的叫,他听到了该不高兴了。”
小寒瞪我一眼,吃味地说,“喲,这就站在他那边儿去了?你个没良心的!他收拾我的仇,我可记着呢!哎你说,他怎么就想着带你出来抛头露面,就不怕江佩珊咬人啊?就算江佩珊不吭声,她身边还有个秦海洋呢。再说了,这星湖饭店你知道是谁家的吗?”
我摇头说,“这个我怎么知道,我第一次来这里。”
小寒神秘兮兮地说,“江明远小舅子开的,也就是江佩珊的舅舅,这回明白了吧?”
“这——”
小寒撇了陆岩一眼,轻哼道,“他这么明目张胆地带你出来,也不怕被江明远知道。那老家伙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陆岩在老狐狸面前,还是得卖乖的。”
“陆岩跟江明远不是没有项目往来吗?之前在公司的时候,因为一笔款子老拖着,陆岩新项目就刻意把江明远排在外头,转头跟陈深合作了呀?”我疑惑地说。
我记得当时给他做秘书的时候,为了把江明远排除在二期工程之外,陆岩跟陈深谈妥了项目,根本没有江明远什么事儿。
小寒撇嘴说,“江明远是谁?一个小项目他根本不在乎,乔江林说陆岩那个项目分他一杯羹,他转身就跟林州合作开发了新项目。具体怎么回事儿,他们公事上的东西我也没听懂,大约就是现在跟陆岩对着干了。”
“可他毕竟是江明远的女婿,一家人,这阵仗不是针锋相对么?”我说。
小寒冷哼,“谁知道呢?陆岩手里的资金一直是亏空的,乔江林补了他好几次,但无力回天,如果没有陈深,陆岩只能去求江明远,而陈深不过是个执行董事,公司说到底不是他一个人的,你懂吗?”
我有点懵了,还想问什么,但已经走到了包间门口,服务员开了门后,陆岩回头看了我一眼,朝我点了点头,然后小寒放开我,跟上去找乔江林了。
陆岩牵着我进了包间,帮我拉开椅子坐下。房间不算大,但是真的很豪华,偌大的房间里中间摆着一张圆桌,上头摆着精致的餐具,天花板中央挂着一盏水晶吊灯,华丽美艳。四个服务员站在一边,清一色的黑色正装,白色衬衣,姑娘们身材也是一等一的出挑,长发扎成马尾,化淡妆,带着耳麦,跟黑衣保镖似的。
我坐在陆岩身边,小寒坐在我身边,旁边是乔江林。
乔江林一身深蓝色西装,清爽的头发下露出一双精明而冷静的眼睛。他比陆岩大五岁,眼神里比陆岩多一些冷静和睿智,身上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气场,我跟他隔那么远,都能感觉得到,有些胆颤的。
小寒坐在他身边,话也不多,温顺了许多。脱去外套后,露出里头滚金边的丝绒斜襟旗袍,上头印着大朵大朵的芍药花,好看极了。
乔江林本想抽烟的,烟盒子都抽出来了,但小寒拍了他一下子,提醒地说,“若棠怀着孩子呢!”
乔江林闻言,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笑,把烟放回盒子里,老练的眼睛盯着我肚子,问道,“几个月了?”
我有些茫然,虽说和乔江林见过好几次,但都是在会所的时候,他不爱说话,为人深沉,每次去都只点小寒的台,其他姐妹都跟他说不上话,只有小寒能把他拿下,所以暗地里小姐们都说小寒是狐狸精,乔江林这样禁欲系的男人都被她拿下了,肯定是床上功夫举世无双。现在他像关心朋友一样问我,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茫然地看了陆岩一眼,陆岩递给我一杯温水,鼓里地说,“大哥问你什么,你回答就是,他不是外人,你不用拘束。”
我点了点头,然后对乔江林说,“六个月了。”
乔江林微微一笑,脸上的冰冷算是驱散了,但那笑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他转向陆岩,用一种特别正儿八经的口气说,“这段时间多加小心,他不可能没听到风声,一直忍着,说不定就是在等待时机。别太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