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几乎每天都骂我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在他的眼里我是最没出息的儿子。
尽管我已经长大了,十五岁就有一米八三的身高,但是父亲气不过的时候还是会对我棍棒加身,我也因此“离家出走”过几次,不过都是躲在旁边牛圈楼上的草堆里。终因敌不饥饿和母亲的泪水,半夜里偷偷回到房间。
我和大我两岁的二哥住在一个房间,睡一张床。每次“出走”之后回来,二哥总是揶揄: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然后我们就厮打在一起。
如此折腾了一年时间,父亲也气够了骂够了,说家里养不起我这个“报应儿”,直接把我送给邻村的三公当徒弟。
三公姓杨, 36岁,比我父亲小十来岁,是远近闻名的端公。三公和我家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据说我爷爷在世的时候曾经受过他的恩情,和三公以兄弟相称,所以我父亲就叫三公为叔,我们就得叫三公为三公。
三公不是本地人,属于上门女婿的那种,在邻村娶了一个瞎眼的老婆,十几年却膝下无子,倒是有两女,据说还不是他的。
我父亲有三个儿子,我是老幺,好吃懒做不说,性格还非常暴戾。父亲的意思,明面上说是把我送给三公当徒弟,学端公的本事,实际上就是不要我了。
十六岁的时候,我就吃住都在三公家,转眼过了半年,到了冬天。
三公的两个女儿还小,大的也才十二岁,都干不了什么活,我正好成了三公家的主要劳动力。
但是三公家的农活也没多少是自己干的,因为三公的身份特殊,帮助过很多人,每逢春耕秋收,周边村寨的很多村民都会主动来帮忙,我和三公的主要工作,其实就是做家务,瞎眼的三奶也能摸索着做一些饭菜。
我们的村民组都是以“班”来划分的,三公家就住在三班,离我家住的一班有两里地。
我经常会在路上遇到大哥二哥,他们就会讥笑我。
“莽子,你得一根肥肠子没得?”
大哥二哥的意思是,端公给人做法事都吃得很好,事主家无论怎么贫穷,借钱也得把端公招待好,一天三顿大米白饭,大酒大肉,鸡蛋豆腐一样都不能少,而且半夜还有宵夜。
我相当于是被父亲赶出家门的,所以对大哥二哥多少还是有一些怨恨,被讥笑的次数多了,就捡起石块砸过去。有一次,居然把二哥的头给砸破了。
原以为父亲会来三公家兴师问罪的,不料我提心吊胆等了三天,父亲终究没有上门,后来才知道是三公上门斡旋,父亲才把这事不了了之。
想起来,我仿佛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而是三公家的什么人一样。真是气人。
心里感激三公,于是就认真跟着他学端公。
初中毕业的我,也知道干端公这行当其实很丢人。毕竟是吃死人的饭,赚活人的钱。
或许父亲是故意要抹杀我的远大理想,或许我也是听天由命了,反正我就成了端公。
当时的初中生,在村子里算是有学问的,如果有点关系,还可以在小学当代课老师。可惜我家和村支书、小学校长的关系都不好。
大哥二哥也才读到小学四年级,就再也读不上去了,他们不断的掂对我也是有原因的,我自诩闵家的秀才,不要说他们,闵家的二三十个堂兄弟们的心里自然都不安逸。
既然我被自己的家人抛弃了,就得狠狠的争一口气,于是就认真的跟着三公学习。当不了作家,飞不出大山,那么我就争取早日当上一名掌坛师,在这深山老林里扬眉吐气一回。
做端公,好歹吃的也是文化饭。
所谓掌坛师,其实就相当于端公队伍里的包工头,可以单独承接度亡的法事,领着一帮人干。掌坛师是待遇比其他人要高一些,遇到阔绰大气的事主,待遇甚至会高许多。
三十六岁的三公,早在十年前就是掌坛师了。
掌坛师相当于一种资质,由师父成立庆典仪式,“颁职”认证,然后才可以单独成立门户,才可以收徒。但是这五年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三公却一个徒弟也没有。
因此,三公对我这个唯一的徒弟很在乎,甚至很珍惜,简直把我当成儿子一般看待了,他很希望我能接他的班。
但是小半年下来,我只学会了一些简单法事的操作程序、口令诀法。勉强可以单独回喜神、安香火了。
但是请神送鬼,趋吉避凶,看风水选阳宅阴宅这些活路,我还是不会。太复杂,光是唱的经文就很厚一本,还有那些符章,典型的鬼画符,很难学。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做端公也不容易,文化倒是不需要很高,但是需要很高的悟性和很强的记性。
不过我的长进还是很快的,参加度亡法事的时候,我也能“执钹”了,三公的“同事”,那些师伯师叔师兄们,都夸我很聪明。
所谓“执钹”,就是做法事的时候我执掌钹这个乐器了。端公度亡的乐器很多,有鼓、铙,钹、锣、铃、萧等。原则上是这样的秩序:掌坛师或者大师傅执鼓,大师兄或者资格老的端公执铙,然后依次类推。
我能入门三个月就能执钹,可见三公和其他师伯师叔师兄都很赏识我的。
小半年后,我的头角越发崭露了。
“就叫慧茅吧!”
三公忽然说。
我不解地看着三公。
三公解释说:“我们端公,其实是茅山鬼谷门的弟子,你是慧字辈,有缘进入茅山鬼谷门,就叫做慧茅吧。不过莽子,哦不不不,慧茅,你现在有了法名,就是我正宗的入门弟子了。以后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千万不要丢了我们茅山鬼谷门的颜面。”
这么说来,我真的成了茅山鬼谷门的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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