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奶奶。
这事，我不同意。”
慕臻一句“奶奶”唤得季老夫人眼皮一跳。
接下来听见“我不同意”那四个字，老太太也就没有太多的意外。
卓然垂放在膝盖上的指尖收拢。
老太太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轻轻地拍着，沉着脸，岁月没有浑浊她的双目，相反，当那双眼睛平静地望过来时，透着久在上位者才有的积威和气势，“理由？”
好歹是世家出来的当家主母，老太太也不兴搞无理取闹那一套。
说到底，苏子衿也好，卓然也好，都是“外人”，只有孙子是亲的。
老太太纵然喜欢卓然，心属卓然当她的孙媳妇，可也不愿为了这件事把祖孙两人的关系闹得太僵。
那是缘木求鱼，是本末倒置。
老太太现在年岁到底是大了，性子也没有当年那般强硬了。
当年不惜远走他国，无声地抗议儿子慕晴雪的婚姻。
几十年客居在他国，各种心甜苦辣，不足为外人道也。
老太太现在要慕臻给出一个理由，既是慕臻驳了她面子后，她自己个自己搭的一个阶梯下，也是安抚卓然的意思。
你不让人住进来，总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是？
慕臻感受到了老太太态度上的妥协，长而纤细的睫毛垂覆而下，在眼窝处投下疏密的影，端的是一个委屈万端的小可怜模样，“自然是怕瓜田李下，落人口实。”
老太太险些被空气给呛了喉。
一个没脸没皮的玩意儿，说他怕啥？
瓜田李下，落人口实？
老太太嘲讽地睨了他一眼，“呵，你慕臻还怕瓜田李下？”
这怕是她太过最荒诞的笑话。
慕臻点头，也学着老太太的样子，抓过苏子衿的一只手，在手背上拍啊拍的。
有点痒，苏子衿要把手给收回来，慕臻不让，把人的手拽手心里，这才在老太太嫌弃的目光注视下，不疾不徐地开口，“人言可畏。
我自然是怕的。
我怕到时候会有什么流言传出。
我更怕，我的小玫瑰会因此误会，进而伤心。
不怕奶奶笑话。
小玫瑰是我放在心尖上供着的人。
所有会让她有可能感到误会和伤心的事，我都要竭尽所能地去避免。
当然，奶奶要是喜欢卓然。
我欢迎卓然经常来家里做客。”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老太太要是真喜欢卓然，大可以邀请人来家里做客，至于让卓然住进来，却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苏子衿怔然。
就连方着要收回的手都忘了。
她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盯着慕臻看。
她是真的没想到慕臻竟然会愿意为了她，把话跟老太太言明。
老太太喜欢卓然。
卓然喜欢慕臻。
如果卓然真的答应下来，住了进来。
这是慕臻的房子，她没有反对的立场。
只是这栋房子，她只怕不会再继续住下去。
慕臻主动避免了这样的事情的发生。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旁若无人地凝视着对方。
老太太戴的一口的假牙，这会儿也难免觉得酸得厉害。
这个阿四！
她只是让他说一些明面上过去的理由，搪塞小然，让小然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谁让他剖析自己的内心？
强行秀什么恩爱？！
“季奶奶，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些事情。
我就先走了。
季奶奶，我改天才来陪您。”
卓然的手从老太太的掌心里抽出，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再待下去，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哎。
小然！
小然！”
老太太着急地在后面唤了几句。
卓然脚步一顿，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
卓然走出大门的时候，刚好和季封疆、慕晴雪夫妻打了个照面。
勉强打了个招呼，就低着头，匆匆地擦肩而过。
“卓家闺女这是怎么了？
怎么眼睛红红的？”
等到卓然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当中，季封疆和妻子慕晴雪一边往里走，一边奇道。
要知道，卓然给人的印象一贯长袖善舞，季封疆还是第一次看见对方如此失态的模样。
“十有，跟小四有关吧。”
慕晴雪思衬道。
“这孩子，对小四还没死心？”
季封疆惊讶地道。
小四跟那位苏小姐都交往了挺长时间了吧？
小四现在出席任何场合都带着苏小姐，两人是出双入对，形影不离。
前阵子，小四带苏小姐一起去听明礼的音乐会一事，还被现场的记者媒体拍到，上了热搜。
后来，大概是小四觉得这样太过打扰苏小姐的生活，所以连夜找人撤的热搜。
总之，现在圈子里都知道，小四新交了一个女朋友，而且对对方死心塌地的。
最近，更是时不时地有人向他贺喜，笑着问他是不是小四的好事接近了。
他就不信，风声一点也没传入卓家丫头的耳里。
就这样，卓然竟还是喜欢着小四么？
“情之一事，又岂是那么轻易地拿起跟放下的？
求而不得。
得不到，反而越想要得到。
人的思想一旦钻了牛角尖，就很难再钻出来。”
“嗯……”
一辈子就动过一次心，还幸运地修成了正果的季司令，神经又粗得跟军用麻绳一样的季司令，其实并不能很好地理解什么叫求而不得。
更不太理解，那种得不到，越想得到的执念。
慕晴雪似乎早就料到丈夫一脸茫然的反应，她笑了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再继续深入下去，“走吧。
进去吧。
妈还在里面等着我们呢。
怎么了？
哥哥。”
季封疆忽然停下了脚步，慕晴雪不明所以。
季封疆低头，看着妻子，声音都有点紧绷，“小雪。
我们没有知会老太太一声就冒失地来了。
你说，等会儿老太太看见我，会不会气得心梗发作？”
老太太的心脏不太好。
季封疆担心老太太见了他，一气之下，心梗发作，
“我的傻哥哥。”
慕晴雪目光柔柔地望着自家的傻哥哥，语气中颇为无奈，“放心吧。
老太太不会的。”
“为什么？”
季封疆可没妻子那种底气。
“因为，我也是一名母亲呀。”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鬼门关边缘走一遭。
当母亲的，怎么可能会一辈子生孩子的气？
当年气盛。
时隔多年，老太太肯定早就后悔了。
只是一直拉不下脸。
老太太如今肯回国，便是一个重大修好的信号。
这理由，无懈可击。
季封疆被说服了。
……
季封疆和慕晴雪进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坐在沙发上，沉着脸色，数落慕臻。
“你说你，你怎么就这么容不下卓然？
你们小时候不也玩得挺好的么？
怎么的，住在一个屋檐下怎么了？
卓然还能吃了你不成？”
老太太也是被气狠了。
几天前，卓然跟朋友一起去曼儿博朗茵旅游，顺道去探望了老太太。
当时，老太太已经听说了慕臻和苏子衿的事，就动了回国一趟的念头。
好歹一起回国的提议是她提的，邀请卓家丫头住进来，也是她的意思，结果慕臻是一不看僧面，二不看佛面，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了卓然难堪。
卓然在时，老太太不好发作。
眼见着卓然被气跑了，老太太是对卓然愧疚对慕臻气恼。
边上，季明礼时不时地看表。
崇光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医师付平发来信息，告诉他很快就要轮到陶夭体验了。
季明礼去心似箭，碍于家里人都还没有来，只得暂且在沙发上坐着。
慕臻全程笑眯眯地听着老太太的数落。
一直等到老太太说完，这才给老太太倒了一杯水给递过去，“既然心有所属，就不该给别的女人以任何接近你的机会。
是不是，季司令？”
慕臻这话一出，客厅里一坐一站的两人，同时僵住了身体。
这么多年，季佩雯其实有经常发老太太的全息影像给哥哥季封疆。
只是全息影像再声情并茂，也抵不上人就在眼前坐着，来得立体跟真实感。
季封疆自见到老太太的第一眼，就紧张地僵硬了身体。
如果不是慕晴雪挽着他的手臂，只怕这会儿要同手同脚了。
老太太拿着水杯的手，微微颤抖着。
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老太太缓缓地抬起眼。
四目交接的那一瞬间，老太太就因为手抖得不像话，把水杯里的水给洒了。
季封疆终于相信，妻子慕晴雪所说的了。
是他太蠢。
怎么会以为老太太到现在还生他的气？！
季封疆当即用力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老太太的面前，双膝“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砰砰砰”就对着老太太就是三个响头。
“妈！
是孩儿不孝！”
季封疆双眼狰红，就连声音都透着几分哽咽。
铁汉柔情。
“行了，这个大个人了！
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也不怕孩子们笑话！”
老太太语气严厉，一双眼却是不争气地红了。
纵然有再大的气性，也被儿子自扇的这一巴掌，这一跪下，这一落泪，给瞬间消失了干干净净。
客厅里，季封疆趴在老太太的双膝上，老太太则心疼地摸着大儿子的脸庞，隐隐可以听见老太太嘴里在骂着，“你这个傻子，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做什么？”
慕晴雪、慕臻苏子衿和季明礼四人，悄悄地退出客厅，把空间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子们。
……
慕晴雪退出客厅后，就给季封疆几个子女打了电话。
把情况简单地跟他们说了一下之后，建议他们改日再来拜见老太太。
慕晴雪年纪虽轻，因着季封疆的尊敬和爱护以及她本人的人格魅力，除了季曜邦和莫如芸夫妻二人始终对她不喜，其他人对这位年轻的“后妈”都颇为尊敬。
慕晴雪既然建议他们改日再抽空来探望老太太，其他几人自然是没什么异议。
听闻家里其他人今天暂时不来探望老太太了，季明礼也就趁机提出告辞了。
“小四，明礼最近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吗？
我听宛瑜说，最近总是找不到他人。”
注视着季明礼离去的背影，慕晴转过头，困惑地看着慕臻问道。
季明礼是个生活非常严谨并且规律的人。
一般，在没有工作的情况下，不是外出度假，就是在健身房或者是音乐室。
但是最近，季明礼的母亲林宛瑜惊讶地发现，她的儿子最近似乎忙得不得了。
电话打过去，基本处于关机的状态，去家里找人，十次有九次扑了个空。
这才以往从未有过的事。
季明礼从小就循规蹈矩，林宛瑜已经习惯了儿子的省心，这阵子忽然经常见不到人，又没听说儿子又要即将准备开音乐会的事，难免会有点担心。
担心儿子是不是在圈子里结识了什么作风不好的损友，被带坏了。
季明礼的母亲林宛瑜是一个掌控欲比较强的母亲，以往，季明礼是一个无论去哪里，只要母亲林宛瑜问，必然会如此相告的人。
但是最近几次，每次林宛瑜问他在哪里，做什么的时候，季明礼都沉默应对，这令林宛瑜相当地不安。
林宛瑜这个人又好面子。
她不愿意把儿子的事情往外说，以免弄得人尽皆知，就跟“婆婆”慕晴雪提了提。
主要，还是因为儿子季明礼跟慕臻这个小叔走得比较近，林宛瑜是委婉地想要慕晴雪去替她探探慕臻的口风，好间接地掌握儿子的行踪。
对待子女的教育上，慕晴雪偏向于“顺势而为”。
何况季明礼已经是个成熟的成年人，这种通过儿子的交际网，打探并且掌握儿子的行踪在慕晴雪看来并不能认同
因此，她在电话里宽慰了“儿媳”林宛瑜几句，倒是没真的打算从慕臻那里去打探季明礼的行踪。
只是，季明礼素来行事稳重，礼节周全，这还是慕晴雪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行色匆匆的样子，难免有些担心对方是不是惹到了什么麻烦，不敢跟家里人说。
慕臻点了点头，“嗯。
明礼这次确实惹了个天大的麻烦。
搞出了人命。”
把那位陶小姐的肚子给搞大了，可不是搞出了人命么。
慕晴雪哪里知道，此“搞”非比“搞”，此“人命”也非比“人命”。
苏子衿却是听出了男人又在飙车，她趁着慕晴雪不注意，伸手在慕臻的腰眼处掐了一下，同时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眼神。
慕晴雪听后，大吃一惊，“小四，你的意思是……
明礼开车……”
“对。
车技生疏，翻车了。
就出了人命了。
刚刚也应该是，赶着去医院吧。”
慕臻“呲”了声凉气，揉了揉自己的腰眼处。
玫瑰有多娇，就有多刺呐
季明礼出行一般都是助理胡悦开车的事情，这事慕晴雪自然也知道。
闻言，慕晴雪不疑有他。
她责备地瞪了慕臻一眼，“你们这几个孩子！
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怎么不跟家里人说？
现在事情处理到哪一步了？
是明礼的全责吗？
请了律师没有？
律师怎么说？”
都在人肚子里种上自己的种了，还能不是明礼全责？
“明礼全责。
具体的细节。
恐怕得问小玫瑰了。
小玫瑰知道的比我清楚多了。”
慕晴雪眼神更加困惑。
嗯？
这件事跟苏小姐有什么关系？
“因为跟明礼闹出人命的那位陶小姐，就是小玫瑰从小一起长到大的闺蜜。”
直到这个时候，慕晴雪终于听出些不对劲来。
慕晴雪一双漂亮的眼睛缓缓地睁大，“之前，苏小姐陪朋友去医院孕检，被误会。
那位朋友就是明礼的……”
“bgo！
陶小姐就是明礼将来的孩子的妈。
恭喜你。
大小姐。
你要当太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