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亭长……”
七月初四,晡时时分(15点到17点),槐里县通往茂陵乡的泥泞小路上,谌洛提着腰间的佩剑,快步疾行,脚每次抬起都会溅射不少泥。
在他身后,披头散发的壮实汉子“猛”气喘吁吁追赶不停,一边追,还一边喊着谌洛的名字。
谌洛不想停,直到前方道路被积水淹没,两侧尽是被踩平的湿漉打滑野草,才不得已放慢脚步。
“猛”见状立刻加速,一下子窜到他的面前拦住去路,气喘吁吁地抬起双手,捧着左券,作揖一拜恭敬奉上:“亭长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只是这左半边契券还请亭长收回,别随意丢弃。”
说着,他便企图将契约塞到谌洛手中。
“亭长之意我懂,‘猛’虽非读书人,但亦怀廉耻之心,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如今吾已背负弑父之名,又岂能令亭长破费,以多年积蓄替我赎罪?亭长放心,不就是两万五千钱嘛,只要吾好生耕种,有生之年,一定将钱还上……若还不上,吾还有地……”
谌洛被这举动弄得哭笑不得。
虽说眼前这人不仅憨,脾气也倔,给钱都不要,但为人品质还挺好,这次没白问卫青借钱搭救。
于是谌洛把契券推了回去,诚恳说道:
“‘猛’,吾替汝赎死,只因吾同情汝之遭遇,亦认可汝之做法。
‘冲’为赌博不断索要家中钱财,汝考虑到养育之恩,忍了下来,此乃孝;‘冲’企图谋害汝妻儿性命之时,汝出手杀之,此乃仁;吾等欲用蚂蚁附在农具上的方法在临江里大规模搜索凶手时,汝不忍打扰邻里主动伏罪,此乃义;吾在亭内查过文书,汝傅籍以来,每岁都会按时服徭役,此乃忠。
我大汉忠孝仁义之士,岂能因一该死赌徒丢了性命?”
谌洛顿了顿,接着道:
“吾仅一斗食吏,无权更改律文,亦无权更改判决文书,但吾可遵从法令变更执行结果。吾此次自作主张为汝赎罪,非救汝性命,实际救我大汉忠孝仁义之辈。他日若有忠孝仁义之士迫于无奈而杀人,定有他人站出来,为之赎罪。汝切记,收下此两万五千钱,不是为己,而是为他人,切勿推辞!”
不料,“猛”听完这番话,更是感动不已,这次跪在地上,叩首再拜:“不曾想,谌洛亭长与上任茂陵亭长‘黑’完全不同,谌洛亭长不仅是干吏,亦是义吏,义吏之资,吾岂能拿?”
接着,他又企图把契券塞进谌洛手里。
“哎呀!汝这厮为何这么犟?”
谌洛气得直跺脚,这几天累得都快腰椎间盘突出了,想早点赶回亭署睡个觉就这么难吗?
他虽想推开‘猛’,但对方这体格实在壮实,八块腹肌在衣裳下若隐若现,心里实在没怎么有底。
谌洛咬牙,心一横,索性接过契约,直接丢进面前的水里,然后用脚疯狂踩踏几下,涟漪阵阵。书写不久的墨遇到浑浊的泥水,主动化开,黑墨漂浮在泥水表面。
“哎!”
‘猛’吃惊的说不出话来,指着谌洛脚下的契券,手臂颤抖,不知该怎么形容。
“别!亭长!”
‘猛’话音刚落,忙不迭地扑过去抢救,等契券被捞起来的时候,上面的墨已经花了,原来究竟写了何字都看不出来。
“亭长这是何必呢?”‘猛’抬头,委屈巴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