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负法力的江湖人物,办事效率自然与一般人不同。只用了半袋烟工夫,范同酉便在身边刨出了小山般的一堆土。看看数量足够了,便手推足踏,将泥土打横码成一条长垄阻断大路,高约尺许。然后,竖着又码了一条,两道土垄恰如十字交接的山岭,上下左右隔开了两旁水脉。
这是土障破水局。土能克水,这两道合成一体的土垄占住生位,截断了水脉。此地癸水的阴气因此大泄。
只是,光把水脉截断却还不行。施足孝的死尸们是阴物,范同酉须把这里布成阳旺之所,才能对它们有所伤害。酒鬼胸有成竹,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了四枚铜钱,掐指目测,算出生死通绝之门,选定地方摆放,这是弱金催木之法。
土克水,金克木,这是五行生克的基义,按道理说,金盛则木衰,在旺木生地,本不应摆设任何属金之物来消弱木气。只是,若固守此理就失之偏颇了。须知一时之境,当取一时之法。五行生克固有其演化道理,然在用法上,却玄妙万方。
一般说来,人与物,时与势,俱有主客之分,这主客在消长变化上,又独立在五行的生克之外,说起来简单:主强则客弱,客衰主愈强。范同酉在聚木之地放置弱金,固然会稍损木气,然在整盘阵中,弱金居于客位,却在局上抬高主位的木气。
一番布置,生克有序,客主分明。下面要做的事,就是如何引动阵法了。老酒鬼以指为笔,分辨清八卦宫位,在地面上书写咒文,口中喃喃念诵。最后抽两张天罡引雷符,咬破指尖以阳血激活,一张浅浅的掩在土堆中,另一张埋在浮尘之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粒阳结石,躬身退步,在土垄八丈之外远远嵌入地下,大功告成。
“小小惩戒一下!等我腾出空来布个大阵,非让你这些破烂死人全烧成飞灰!”
听得远处隐约约的似乎传来僵尸的鸣叫,范同酉不敢再多呆,拍去身上尘土,施展疾捷术,向秦胡二人追赶过去。
三匹马的脚力明显比白日里弱了。范同酉花了一刻多钟,在前方另一个地段摆完阵法,放开脚步急追,竟然只用了顿饭工夫就追上了秦胡二人。那两人还在等他呢,边奋力策马边向后张望,直到看见范同酉大踏步追上,才缓下了面上的惶急。范同酉腾空跃上马背,三匹马又像初来时那样并驾而行。
“不用担心了!”范同酉笑着说,“我给他们摆了两道不同的阵法,那老不死想要摆脱出来,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哦。”胡不为应道,心事大宽。范同酉说的话他可是深信不疑的。老家伙法力深厚,逆天塑魂,能把他从昏瞑中解救出来,这功力可了得之极。他既然说不用担心,那自然就不用担心了。
“范老哥,那我们现在该去哪?还有别的道路可以去光州么?”
“有,往前再走四十里,有一条小路通往临清镇,我们从临清转道过去。这会比先前预定的路线多花两天工夫。不过我想那姓施的败类绝不会再追赶上来了。”
“好!我们就从临清过。秦姑娘,你觉得怎样?”
“嗯。”秦苏说。
马行渐远。半炷香之后,被马蹄踏飞的烟尘便又慢慢的落回到了地面上,一切又变得象最初无人时那样平静。而此时,后面十六七里处,另一团烟尘却正遮天蔽日的滚涌,张狂的黄土帘象雷雨前不断凝聚的阴云,一团推动一团,向四方急伸展,里许长的一段道路全被高扬起数丈的尘烟遮蔽住了,伸手几乎看不清五指。
黄烟前头,是奋力急追的施足孝师徒。两人骑在僵尸肩上,都顾不上说话,不住的摇动引魂铃,指引尸群跳跃前进。刚才把僵尸从土里召唤出来,又撤去阵法收拾法器,耽误了不少工夫,竟然让胡不为三个人拉开好长一段距离。差幸那几匹马还是活物,筋骨会酸疲,跑不了太远的,施了急行术的僵尸不用太久就可以追赶得上,所以此时,施足孝心里倒不如何着急。
“吁——令!吁——令!”单调的声音在道路上远远传荡开。一百余具死尸跳跃踏步,落地的声音整齐划一。地面每间隔两息,就会因大队人马跳落的冲势而微微震颤。
浮土路上,杂乱的马蹄印显眼之极。师徒俩都没有连通侦行尸的视野,只循着蹄印急追。刚才范同酉三人仓促回马夺路而逃,师徒俩乱了手脚,一时忘了控制侦行尸继续跟踪,待得反应过来,已被三人拉开距离了。现在侦行尸也正在前方追赶呢。
不过施足孝师徒在江湖上行走已久,追踪经验丰富之极,此刻单凭肉眼就可以追踪三个逃亡者的行走路线了。从马匹奔跑留下的印迹看来,有两匹马体力显然已经不支,每两次腾空踏落,之间相隔的距离已经不足七尺。
尘土上一道细长的印痕引起了施足孝的注意。他细细看了一会,面上登时神采焕。
“他们跑不远了!马匹失蹄了!”施足孝又惊又喜,右手一翻,一掌拍在座骑僵尸的脑门上。“咱们快追!他们就在前面!”说话间,他两指间扣着的翻山符便“啪!”的燃烧,五指之下迸出一小团碧绿的火焰,随即,僵尸额头上闪过暗淡的蓝光,然后,如同闪电过水一般,身后跟着跳跃的数十具死尸一个接一个的,足胫下接连冒起微光。一时间,尸群本已迅捷的度突然间又加快了许多。
马匹失蹄,显然是体力快要透支的征兆。看来不用太久就可以捉住他们了。
“用翻山符!尧清!别舍不得了,只要抓住那老东西,什么都值!”
程尧清依言从怀中取出翻山符,在掌中拍燃,师徒二人便迎破风声狂追。
穿林之风横荡,嘈杂的虫鸣被涛声掩盖下去了。而在大路上,更听不见其它声息,两列尸队像两条巨大蜈蚣般在大道上蜿蜒穿行。一百余具僵尸同时落足,“咚!咚!”的沉闷声响便向四方传扬。
再追得二三里,前路出现了弯道。宽阔的视野在一射外的转折处陡然一收。两面的树木也由稀疏变成茂密,高大的柏树象万千巨戟刺向天空。施足孝仔细盯着路面,远远便看到了前方地上杂乱的人的脚印,还有那两道湿泥垒起的土垄。
“老家伙在这里停过。他玩什么把戏?摆阵法么?”一掌拍停了身下坐骑,施足孝在那两堆土垄前方十丈处停了下来。他犹疑的上下打量四周,却不得其解,目光烁烁看向前路,却被两排林木树成的高墙阻隔住了视线。
可以断定,这几堆土定是范同酉几人留下来的。因为先前侦行尸刚才尾随三人过来时,路上还没有这些东西。左近没有人家,也没有行人,这么短时间内也决不会有谁这样闲得无聊堆土堆玩。
“师傅,怎么了?”程尧清从后赶上来,把僵尸停在施足孝身边问道。
“老家伙在前面摆了阵法。”
程尧清疑惑的看看前路,也看到了堆成十字的土垄。那两堆土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异的地方。“这是什么阵法?”
施足孝摇头不答,两只眼睛飞快的把左右两边的环境再打量了一遍。树木长得很茂密,水气流通,这是个阴盛之地。在水气旺壮之地,该摆出什么阵法好呢?他在心里把五行生克默默演算了一遍,只不过片刻,心中豁然已明,忍不住面露得意之色。
此地水气充沛,克火,抑土,在此局中,火是决计不可能有的。而用土阵或金阵来对付僵尸,这个可能性也不大。先前老酒鬼被师徒俩一路追杀,早就见识过施足孝的伏土行尸术了,他决不会无知到用乱土阵法来阻延。而要布成金杀之阵,需要大量的铁器铜器,老酒鬼一行人轻装行路,他身上有没有兵器施足孝了如指掌。所以,惟一可能的,便是天雷。想来范同酉想通过积聚水气,引动雷光来炸伤僵尸。
“想的倒不错!”施足孝心中暗暗冷笑。范同酉自然也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布阵,阵法威力定然有限。老酒鬼并不傻,他布这阵法,想来也只是盼望能够延阻自己一些时间而已吧。“我要是不谨慎,着急追赶,说不定会进你彀中,受天雷轰击。若是担心受伤害,停下来先清理阵法,你也会趁机逃脱……嘿!老东西打的好算盘!”
施足孝阴鸷的笑了笑,对徒弟说道:“尧清,咱们要动点血本了。老贼布了个引雷阵,咱们得给僵尸加上防雷的咒符才行。”
“好,师傅。”程尧清打开怀中布袋,取出十余张避雷符交给师傅。这避雷符是尸门专为驱尸而传下的秘法,可不同于平常江湖人物所带的避雷咒。尸门中人常年驱赶僵尸,在野外总会遇上雷雨天气,而死尸多属阴戾之物,最遭雷灾。若没有强力的避雷符来相抗,说不定许多珍贵难见的僵尸就要被炸成飞灰了。尸门的前辈鉴于此忧,不断摸索改进,炼出这道秘符传给后辈。
避雷符绘制不易,效果也惊人。一张符咒,可保住十余具僵尸三个时辰不受雷光之害,实是珍物。但眼下施足孝也顾不了这许多了,比起范同酉手中的塑魂谱来,这些符咒的轻重自不待言。师徒俩跑得像旋风团般,飞快的激燃符叶,将咒法加持到尸群身上,不过半袋烟的工夫,法术显功,每一具死尸耳洞之内都闪烁起细小的电火,肤表之上也隐有灰色的气雾流动。
“好了!我们追,别让老家伙又跑远了。”施足孝纵身跃上僵尸肩上,狞笑道:“看你这次还有什么招数?老家伙!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么,这次非要你把塑魂谱乖乖的交出来!走!尧清!”
“通活法,移固步,听声蹈走阴阳路!铃……”程尧清唱开赶尸咒,一振掌中之铃,一百余具僵尸上身摇动,同时向前倾侧。
“敕令行!吁——令!吁——令!”
僵尸们撮唇出低沉的鸣声,拔足向前跳跃。两行人马直起直落,迅的跳入阵法之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