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处,灯笼摇晃,满地的碎衣旋舞。胡炭一弹射直扑入厅里,背后的状况便亮在了灯火之下。他的后背上,此刻也和那胖大捕快一般衣衫碎毁,破洞处一个黑色的咒字显现出来,如同一个巨大的甲虫在鼓腹呼吸,一张一缩,直若活物。这符字也如他先前手臂上所显的一般,谁都不识得,曲曲弯弯状如古篆,黑漆漆的像是印在皮肉里。
“不对!”站在人群里的章节道人在看见胡炭背后的咒字后,当时便忍不住锁紧了眉头。凌飞听见他长长的吁气,把目光转向他,便却见这个以嗜敛钱财,锱铢微利必较而传名江湖的抠门道人微微的摇头,片刻后,说出斩钉截铁的话来:“这不是虫临术。”
凌飞微微一愕,“道兄何有此见?是看出什么来了?”
“方才我就有怀疑,现在更确信了,”章节道,“这小鬼所用之术绝不是虫临。我所见过的虫临术,是真正的大邪大恶之术,每出必有殒命。虫爆范围之广,烈度之大都比这个要强上许多。两年前青州混元门被妖人围攻,我与泸、甘两地的同道赶去驰援,便亲见过虫临术的爆,施术者是虫鸣堂外堂的一个香主,当时爆死了二十七人,若非其时我正在追拿一个翻墙逃走的妖人,只怕也活不到今日。那次虫爆范围直有七八丈方圆,甘州老英雄莫桢,飞马庄的白鹤龄都来不及逃脱,把性命捐在了那里。”
“嗯,我听说过这事。”凌飞点头道,“那香主名叫郭泷,只是虫鸣堂下三堂的低级执事。”
“虫临术伤人伤己,那个香主当时也受了反噬,难以突围,便自己了断。而对照以往有关虫临术的传闻,也如我之所见,虫爆一开,施术与受术者皆受其害,都没有安然无事的,只是随着法力的高下之分,各人受到伤损的程度不同罢了。可是你看那小鬼,现在像是受半点伤的样子么?”
“这是其一。其二,虫临术的策动符书画有一定之规,砂、血、骨胶,要求甚严,也不是想写在哪里便写在哪里的,”章节道,“因为要与虫子心意连通,必须在气息最盛处就近取用,所以这符字不是写在胸口心宫,便是写在下腹丹田,没有留书后背的道理。我跟宏愿大师曾细究过此术的来历,觉得其起源可能是大理的腹蜃法,腹蜃法便有以气海藏虫的讲究。”
“这么说的确有些可疑。”凌飞说道,“那会不会是这个小孩功力不足所致?又或者,是罗门教又想出了新的咒术?”
章节没有直接回答他,只问:“旁的不说,单以罗门教徒的秉性,你觉得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们还会这般拼命逃脱么?这鬼教的洗脑之术,咱们都曾见识过的。”
回想起这几年来打交道过的罗门教徒,凌飞不禁默然。自从沅州之争把正邪双方的矛盾提到明面上来,罗门教受到了南北各界愈来愈坚决地回击,死伤越来越众,在这种情况下,罗门教更加重了对教众的洗脑控制。数年以来,中原各路豪客所遇到了罗门教妖人,无一不是敢死敢拼的死士,做事全不留退路,只求功竟,不图保全。这些令人畏惧的疯狂让罗门教短时间内挽回颓势。仅从今夜之事便可略见一斑了,赵家庄汇聚着蜀山数百名精英和各派好手,罗门教竟然还敢派员来深入投毒,若非抱着必死之念,又何敢如此?
凌飞微微有些愣神,他喃喃的道:“难道这小鬼真的不是罗门教的?”他把目光移向了胡炭越去的方向,眼神中多了些疑惑。身边的宋必图听出师傅话中的犹疑,便也没有继续向胡炭出手。
“那我可无法判断。”章节接过话说道,“他能使用这么多毒虫,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门派的弟子,招数诡谲有余,正大不足,我实在看不出他的来历,不过仅说这虫临术……我看也不是法术,倒象是什么简易的阵法。他把阵法移用到了身上,当作护身咒来使。”
“哦,用的是阵法么?这倒有点意思。”
章节道人的名号,据其自称:“谋事当详,立事当早,是为章,凡用以省俭裁度,是为节,章节两备,则财利无不积聚之理。”用‘章节’二字为道名,显见其爱财之志。然而此牛鼻子为人正直,所求钱利皆从正道上来,遇人艰危,也仗义疏财。所以虽然平时悭吝,名声倒不恶。而且章节见识之高明,预事之精准,江湖上实难寻与比肩者,凌飞等人都是向所服膺的。听见他的论断,蜀山掌门也不存有什么怀疑。
“我也只是推断。阵法虽然可巨可微,然而其中所需之阴阳变化,五行方位,却半点都疏略不得,施用在人身上的阵法,这还是我头一次遇见。”
两个道人在这里推论,那边胡炭已经与一群人交上了手。便在章节皱眉提出疑义之时,胡炭正冲入通道中,折身切入拐角以阻碍宋必图的视线,随着身形逼近,通道中一众人的面目也映入眼来,当中四老四少,少年全不认识,稍右侧被六名捕快围护在中央的,脸色阴沉的高瘦老者,是先前在庭中怒的奇案司巡察使鲁大人,胡炭在人群里见过他。还有站在最左边上,牵着一个小女孩手臂的中年汉子,却在几个时辰前刚有过一面之缘,便是在后院叫胡炭“手下留情”的汉子,胡炭不知道此人的名号,但旁观诸客却都识得,这人正是赵东升的乘龙快婿,清澈湖居的庄主,人称“湖居隐士”的侠客水鉴,他牵着的是女儿水碧箐。
暗夜扰人视线,虽然有灯火照映,但胡炭的面目正好被屋檐的暗影遮盖,曾与之交手数合的水碧箐一时还没有认出他来。小姑娘躲在父亲身后,好奇的探头张望,看见一团黑影猛然撞近,心中咚咚直跳。
“水大侠拦……”追兵中有人振声急喊道。
水鉴不等他把话说完,已经放开女儿,斜踏进了三尺,“站住!”他伸掌格住了胡炭的去路。从刚才听见有人说出“虫临术”,水鉴已经猜知了胡炭的来历。茶水被罗门教徒投下蛊虫,群客皆有被染之危,这事在前院中已经传扬开了,领着女儿在各屋拜会同道的水鉴也已听说。即便不论此地是岳丈宅院,自己算是半个地主的关系,清澈湖居本就是江湖清流隐门,以锄邪扶正为任,对这等奸邪之徒自然不会容忍姑息。
“咔!”水鉴修习的是水冰之术,胡炭展开身法迎上前来,蓦然触到了水鉴掌中满蓄的玄冰寒气,血液几乎冻僵,而前方空处竟隐然竖有一重看不见的冰障,面部稍一靠近,凛凛然便如被刀锋所刮,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切间突矮身形,想仗着身法精奇从他臂下穿过去。哪知水鉴的反应却非先前几人可比,见机也快极,一看胡炭向下低掠,忙提足横闩,同时布开五指,喝咒道:“结!”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