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却说徐玉看到“舞月剑诀”四个字时,心神一振,忙向下继续看道——
“余早年行走江湖,曾有幸见隐湖绝学,剑谷心剑,惊叹为天下之奇技,然被困于绝谷,终日无所事事,因埋首炼剑二十年,方发现天下之剑法,纵再是精妙,也一样有迹可循,有法可破,惟看用剑之人,是否能灵活巧妙,发挥剑招之精髓,因剑招是死,人乃是活,是以化死招为活招,即可化腐朽为神奇,化糟糠为精华,其间千变万化,无迹可循,克敌致胜……余集毕生所知,受清源心经所启示,以求自然之道,创此舞月剑诀,以遣空谷寂寞,以娱老怀。
徐玉看到此,心中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祖师伯大为敬佩,脑中不停的思考着“剑招是死,人乃是活,是以化死招为活招,即可化腐朽为神奇,化糟糠为精华……”等句,心中似有所领悟,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全新的剑道,和他以前所学完全不同。
聂霆本人作风极为严谨,课徒更严,众弟子炼剑,举手提足之间稍失了分寸尺度,他便立刻指正,务必要求每一招每一式,都炼得十全十美,徐玉本身极为要强,又因徐思颖宠爱,怕人闲话,自然比别人更是专心,以便得到师傅的嘉许,不辜负了师娘的宠爱。可如今这位风祖师伯的使剑要旨:竟是讲究行云流水,不拘形式。既然要不拘形式,自然是出剑的部位、尺度全然不要了,甚至连剑术招式,也全不必再意。
徐玉初看时还不觉得怎样,哪知越往下看,越觉得艰深奥妙,难以领悟。那舞月剑诀并非剑术招式,而是使剑心法,其中包含了天下武功剑术之总纲,虽然只有三百余字,但却字字珠玑。
另有一招剑法——月舞大地,虽只一招,竟似含有成千上万个变化,原本以为“玉虚七式”已是变化多端,但若和这招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徐玉痴痴地看着,一时之间,只觉得眼前剑气纵横,良久过后,忍不住放声大叫:
“啊——”的一声,跌坐在地,他刚才一直仰着头看那舞月剑诀,这时才发现脖子酸痛的厉害,一身衣服都被汗水湿透,全身疲惫无力,比平时炼了一天的武功还要吃力。
当即就仰卧在地上,侧首又看四周石壁上所刻的剑法。
从此以后,徐玉便在这水潭下的山腹中住了下来,也如那风清子一样,饥食蜜情花,渴饮忘愁水,满月之夜,则出去吸取明月精华。而那月华之光,每次出现时,平时黑暗一片的山腹,便亮如白昼,倒也不至于会错过。因为出谷已经无望,所以他也死了这条心,平日里就在山腹之中,勤炼剑法。偶尔也常想起——纵然自己炼就绝世剑法,最终还是得和风清子一样终老于此。但是,空谷寂寞,除了炼剑,他也想不出还和什么事可做,总不能坐着等死吧?因此,他也更能了解当年的风清子为何最终会自掘坟墓,自行了断了——这等独处的寂寞无奈,内心的孤寂,以及毫无希望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层不变。若非亲身体会,又有谁会了解?
正所谓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徐玉也不知自己在这山腹之中住了多久,只有每当月华之光出现时,方才知道又过了一月了。算算时间,大概在这谷底之中,月华之光也出现了数十次左右,想必也快要有一年时间了。
这一年来,徐玉已把石壁上所有的剑法,均已炼熟,舞月剑诀,也有所领悟——各种剑法,已能灵活使用,衔接之间,浑然天成,但要达到风清子所说的无迹可循,却还甚远。但因出谷无望,所以他也从不去刻意修炼,这种无欲无求之境,也正达到了舞月剑诀所说的自然之境,因此剑术突飞猛进,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却说这日,徐玉正在山腹中炼剑,忽然听到隐隐约约,好象有人的声音——而这声音,竟然极似他师娘徐思颖的声音。
徐玉不禁苦笑,暗道:“我可能是想念师娘想疯了,这里怎么会听见师娘的声音呢?”
但是,隔着水音,徐玉却再一次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
“玉儿——玉儿——”
难道——难道师娘竟然在谷里?徐玉不敢相信,但外面一声一声呼喊“玉儿——”的声音,还在传来。当下再也不敢迟疑,迅速的跳入水里,游了出去。
徐玉刚刚浮出水面,就看到一个白衣中年美妇,背负宝剑,手里提了一只小竹篮,衣袂飘飞,左顾右盼,似是在寻找什么?不是他的师娘,却又是谁?
徐玉使劲的摇了摇头,揉揉眼睛,没错,确实是他的师娘——
“玉儿——你在哪里?”
徐思颖四处寻找,并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东西,心中大为焦急。
“是师娘——是师娘来找我了!”徐玉心中狂喜,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叫道:“师娘,我在这儿!”
徐思颖闻言,忙转过身来寻找,却看见徐玉正在水潭里,不停的向她挥手,心中的震惊狂喜,当真是非同小可。但是,她也和徐玉一样,惟恐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转眼之间就会消失,一时间怔在原地,不敢动弹。
“师娘,我在这里,在水潭里。”徐玉见徐思颖愣住,只当她没听见,又高声叫道。
徐思颖这下再无怀疑,当即飞奔着向水潭方向跑来……
徐玉猛的从水潭里跃起,如乳燕穿林一般,扑进她的怀里,徐思颖一把将他牢牢抱住——
“玉儿……”一语未了,已是泪如雨下。
“师娘……”徐玉也只叫了两个字,便哽咽不出,师徒两人,忍不住抱头痛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方才渐渐止住。
“师娘,你怎么会在这儿?”徐玉轻轻地挣脱了徐思颖的怀抱,发现自己一时忘形,一身水淋淋的把师娘的身上也沾湿了大半,再加上刚才哭得鼻涕眼泪,更是把师娘一身白衣弄的一片狼藉。
徐思颖却毫不在意,双手牢牢的抓住徐玉的手臂,惟恐自己一松手,徐玉又要跑掉。
“我来找你。”
“师娘,你知道玉儿没死吗?所以特地来救玉儿的?”徐玉抬头看了看挂在悬崖边上,有手臂般粗细的长绳,想来徐思颖便是用这绳子攀延而下的,自然,有了这根绳子,他也一样可以离开这绝谷了。
徐思颖摇了摇头,她满心的欢喜,胸口砰砰乱跳,一颗心几乎要从口里跳出来。这根长绳,是她用火麻和棉线,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方才编成。聂珠毕竟年轻,对于徐玉的坠崖虽然伤心,日子久了,也就渐渐的淡忘了。但她却不同,徐玉虽然不是她的亲生骨肉,却也是她一手养大的,在她的心目中,徐玉的分量并不比聂珠少。当她刚回到昆仑,得知徐玉坠崖的噩耗后,当时就昏了过去。和全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她无法承受这样无情的打击,她不敢也不愿接受徐玉已死的事实。于是,她便开始编制长绳,无论如何,她也要下崖去看一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的话,她又怎能放心?事实上,在她的心里最深处,也早已绝望,常常是一边编绳一边流泪,这根绳子,倒有一半是她的眼泪。
聂霆起先还常常劝她,但她说:“就算玉儿已经死了,我也不能任由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悬崖底下,我也要把他的尸骸带回来安葬。”时间长了,聂霆也没了办法,只能任由她去。本来,这次聂霆是要代她下崖来的,但她说什么也不肯,非得亲自下来不可。
而如今,徐思颖下的崖来,发现徐玉竟然没死,内心的高兴,自然可想而知了。
徐玉见师娘摇头,心里陡然一热,随即明白了徐思颖的心思,她哪里是知道自己没死——而是不管如何,她都要下来的。想到师娘对自己的恩情,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徐思颖并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一年不见,忍不住要好好的看看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