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野岭,夜凉如水,男人却并没有带着少年回家,而是撂下句话,“我回西岭打猎,你回家。谷雨之前,记得把谷种给播了。到我回来,若是秧地里秧苗已青,就带你去个地方,把那桥栏上的剑法,使一遍给你看。若是秧苗未青,我就照旧揍你一顿饱的。”
任平生没来得及理会他话中的最后一句,接口就问道:“那桥栏上的,真是剑法吗?”
“是的。”男人说完,趁着月色走了。
山下一猎户,父子俩猎人。
一个十一岁的猎人,走几十里的野地回家,根本不算个事。更何况,在任平生恐惧,伤痛的时候,那个男人,从来没办法保护他;却一直都在给他制造更多的伤痛和恐惧。
这天晚上,有数十村民,陆陆续续来到行知学堂。这些村民,都是吃了晚饭之后,接到了街坊邻里的口传消息,令任氏各支各房,都派个代表到行知学堂集中议事。
大讲堂中,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可以说,现在讲堂内这一拨人,可以代表思安寨全部人家,除了一向特立独行的猎人任强父子。
“今日上午,族长不是都招呼过了吗?明日各房都要出人,到思安河中打捞桥石,重建石桥,咋今晚又要议事。”一个正抽着旱烟的老汉,对着身边几个人说道。
一个圆脸微胖的中年男子,脸上挂着习惯性的微笑,语气却是忧虑重重道:“依我看,事情怕没那么简单。你想想,这两年多少事?南头岭那头不知什么妖物,已经搅得村里惶惶不可终日;好在后来有了应对之法,虽然仍有族人伤亡,可毕竟消停了下来。”
“这不还没喘口气,那神仙桥又塌了,塌得连渣都不剩!这事,恐怕比南头岭那边,还玄乎……”
“胖子六,我估摸着,是不是因为你有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还另娶了三房小妾,日子太滋润了,遭了天妒。”一个腰背微弓,一副病恹之相的汉子道,“依我看,赶紧把你用腻了的,放出来大家分享分享,搞不好老天念你行此善事,就把对咱们一族的责罚,都给赦了。”
话题有了荤腥,一下子就多了好几个竖起耳朵的听众。
那个叫胖子六的微胖男子,闻那病恹汉子的龌龊言语,心中有气,面色涨红,却不敢发作。那汉子的言语,确实是触到了他的痛处——莫不是,这些年自己真过得有点招摇了?
“别着急,你那些个小妾,个个都是丰满壮硕的款,分给咱,咱这身子骨也消受不起啊。”病恹汉子却拍拍胖子六的肩头,直接转移话题道,“可我觉乎着,终归是有咱们族中的什么人,要不就是伤天害理了,要么就是副天杀的命格,招引了这些邪祟妖魅,害得大家一起受罪。”
“是啊,要不,凭什么平白无故的,就生出这么多事端来?”一个一脸憨厚的庄稼汉子,缓缓点头道。
那庄稼汉子身边,是个面皮白净的高挑男人。不知为何,众人说到这里,他现出一脸悲戚之色,似是触及了什么伤心之事。
那病恹汉子虽正在挑起话题,一对滑溜的眸子,却始终骨碌碌在众人的脸上转着,各人神态表情,尽在眼中。
他拍拍白净男人的肩膀,叹口气道,“高佬斌啊,去年你儿子的事,其实大家都感同身受啊。哎,长的是一表人才,人见人爱;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招引了哪个妖怪。”说罢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被唤做高佬斌的白净男人,受了触动,有点悲情难抑,但最终还是努力任了下来,声音微颤地对着病恹汉子道,“麻拐七,你说咱们思安寨,到底什么人会做这样的事情?犬子夭折,那是他自己短命,但这种事,总不能就这样听之任之吧,谁家孩子不是孩子?”
被唤做麻拐七的病恹汉子,故作沉思,缓缓道:“咱们思安寨,几百年传下来,那都是民风淳朴,乡邻和睦的气象。你要说谁能做得出伤天害理之事,我估摸着,没有。但是若是说因世代杀戮太多,罪业太重,生成天杀命格的不祥之人,倒也不是不可能。”
说到此处,麻拐七的声音嘎然而止,似乎不愿往下说了。
“对啊,杀孽太重,这也是要遭报应的,可别连大家都一起祸害了。”马上有人接口道。
“可咱们寨,谁家会造那么重的杀孽?”
“咱们寨,没有屠夫,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猎人?”
“对啊,你想,他们家,好几代单传了,这就是报应。老人从不高寿,代代都是那么冷冷清清的两三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