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观那巍峨雄壮的玉皇殿高楼之下,一波年轻道人三三两两,从各处汇集至此;又分散去往山门那边,沿着石径往山外走去。这些人,好似闲散地赶赴一场秋日的郊游。
这一拨人,人数并不多,看样子也就不到三十人,但对于平时修士深居简出的玄真观而言,这么多人的同时出行,已经可谓浩浩荡荡的盛况了。更何况,那一队人当中,还有两个身形壮硕的人,抬了一副滑竿。那滑竿躺椅中,以毛毯锦被严实包裹的,是个面容惊艳,却毛发枯黄,一副病恹之相的小姑娘。
程程躺在那副舒适暖和的滑竿之中,闭目养神。
抬着滑竿的,应该是两个观中的记名弟子,以任平生那火眼金睛一看,这两人的气机,与一行人中的其他道人就有着云泥之别。若非为了抬这副滑竿,估计他们是根本没有资格出这趟门的。
任平生和李曦莲,刻意远远的跟在队伍后面。他不靠近那副滑竿,主要还是让那小姑娘可以安心休息,一会看热闹,也是需要精神的。若他和李曦莲在旁,那小姑娘哪怕是死撑硬抗,也要强打精神与自己喋喋不休的。
除了那一团滚圆肉球,亦步亦趋的跟在那副滑竿的侧后方,其他道人,对那病恹小姑娘,好像都在有意无意地敬而远之。那种表情状态,不似讨厌,但与敬畏更看不出有半颗铜钱的关系。
任平生不知为何同一为祖师之下,这些嫡系徒子徒孙中的佼佼者,为何对祖师的女儿如此不待见。按理说,章太玄那一支的人,并不在这座观中,怎地自己人中的自己人,就能做到如此水火不容?
他和李曦莲,都还不知道玄真观中,十三年前那件秘事。只是觉得外人看来那高不可攀的山上道家,其实也没什么好的,比世俗更加世俗。
下了那座云海,过了那琅玕花树夹道的黑玉石林,一行人原本冷清尴尬的氛围,就开始慢慢活跃了些。众人的话题,首先是拿哪个看不出有什么本事,却不知为何能淌这趟浑水的施玉清开涮。
“哪个肉球儿,你来这趟,到底是护花呢,还是怕咱们师兄弟冷着,到那边帮忙烧炭呢?”一个金冠青袍,仪表堂堂的青年道人,声音并不大,笑意却浓,“该不是,你也来给咱们太峣真人这一支压阵吧。”
那金冠道人的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一位面如冠玉,书生气十足的道人,原本走在前面,仰首方步,仪态飘然,此时也回过头来,笑道:“玉昙师兄,大家不能不识抬举啊。玉清师兄能委身前来,还不是苦大力沉的给你们抬轿子来的。每次青牛坪论道,肖师叔那边的那些师姐师妹们,不都要睁大眼睛瞄来瞄去的。散场之后,就又不知成就了几对神仙道侣。有玉清师兄衬场,大家不就都能多出几分机会?”
倾城陈玉臻;言语之中,滴水不漏。既没有自持容貌俊美,自抬身价,有委婉说明,自己无需什么绿叶衬红花之类的画蛇添足。不但是在江太峣这一支弟子当中,便是整个西乔山的年轻道人之中,他陈玉臻容貌之出众,也是颇为人所乐道。
很多人恍然大悟,回望那肉球儿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善意。只不过那号称玉昙师兄的金冠道人,仍是一脸戏谑道,“咱们这一支弟子,每次去青牛坪,已经够灰头土脸的了;本来就名额有限,这一回费那么大的劲挑来挑去,还多出了几个废人。嘿嘿,人家老说咱们占据石林洞天的这帮人,蹲着茅坑不拉屎,还真不算冤枉。”
施玉清被众人如此出言不逊,却也不气,只是转过头来,对金冠道人抱歉笑笑,点头哈腰道:“哪个玉昙师兄,平常心平常心。哪个古人不是有云嘛,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打架不行,气度不输嘛。”
金冠道人不语,伸出手掌狠狠砸了一下晃在前边的可滚圆脑袋。
施玉清双手捂头,回头一看那玉昙师兄阴沉得脸,报以很无邪的一笑。被打了的人,倒是一脸真诚的歉意。
那滑竿在山中石径上一路晃悠,歇息良久的程程已经恢复了些神气,睁开双眼,没瞅见任平生与李曦莲,就斜瞥了一眼左近的那颗圆脑袋道:“玉清哥哥,他们俩到那去了?我有些话,想跟他们说。”
施玉清连忙转身,到队伍后面找任平生去了。他也正好趁此远离这众目睽睽的是非之地。
任平生一直留意这支队伍中的每一个人,说实话,对于一座整座天下都算得上如日中天的宗门来说,这些人马,着实是有点拿不出手的。
境界最高的三人,一个是走在前头,一直沉默寡言的一位青衣道人,三十来岁年纪,面目方正,颇有威严。听众人对他的称呼,这人是这一支玉字辈的大师兄。
至于芝字辈的弟子,观中有不少,只不过无一人能选入此次青牛坪论道的队伍。
那位大师兄,气机强弱,与先前曾在桐川荒野中遭遇的护教军百夫长秦巍,有得一拼。按照任平生碰到过的修士境界推断,此人应该是个品秩不低的金丹境。
另外那金冠道人,肉球儿也曾提起过,叫冼玉昙,看起来气机不如那位大师兄之强,但也不是境界之差。粗略判断,这伙人中,具备金丹修为的应该有五人。除了那大师兄和冼玉昙,还有陈玉臻。另外两个,一个跟任平生一样,尾随队伍,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
此人面目清秀,背负一根紫金手柄的拂尘。那拂尘的塵尾材质,看起来与那次陈思诚他们捕捉蜓翼天蚕的大网丝线,极其相似,只不过物性更为精纯,品秩更高。
这位名为付玉立的修士,少言寡语,见人却常笑,笑容坦荡温暖。一路行来,付玉立只是静静地看路边古树黄叶,野草荣枯,虫行鸟飞;表情轻松自然,不时展颜微笑。
与这样的人同行,即便言语不多,也让人觉得舒服。
另外一位,则是在队伍前边,一直行在那大师兄的左近。此人即便是身着一袭暗红道袍,头簪道髻,表明自己是个道士身份,若不细看之下,都会误当他是个庸俗铜臭的市井商人。那一脸的庸俗,与那大师兄的威严之相,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单凭气机强弱而论,任平生看得出来,此人与那大师兄,相差无几。
至于除了程程之外,自己最熟的施玉清,任平生一直觉得就是个谜。倒不是他曾有意敛藏气机,相反,他对自己的修为境界,从不遮遮掩掩。
因为本来就寒碜得很,你还谦虚给谁看?
施玉清据称自幼是个孤儿,出身一个贫寒的烧炭人家,自小只与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一场暴雪,家中无柴无炭的烧炭老人活活冻死,年仅五岁的孤儿一直陪着爷爷床边,守了三天三夜,不哭不闹,只是奶声奶气地不断喊爷爷起床。恰逢当时下山游历的江太峣路过看见,遂为其藏了爷爷,将孤儿收归门下,赐名施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