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夏看着那那师徒重逢的场面,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要死不死的,这段时日与那老道混得熟了,臭味相投,把酒言欢,言无不尽。做为掮客,在双方结契,公证钤印一事上,如何赚钱,如何宰客这些门门道道,他早已跟那老道聊得毫无保留。
谁又能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瞎猫逮着死老鼠,有了第一个客人,竟然是那老道的徒弟。这桩交易,就算不泡汤,能挣的钱,起码也要折半了……
只是没想到任平生在与老道一番嘘寒问暖之后,便即聊到了买山的事。任平生只是跟师傅简略说了那二祖峰的情形,便即向殷承夏交代道:“买山的钱,我三天之内会备齐,到时麻烦你来跟那现任山主交接。契约起草之后,州城那边的钤印,也需要你全权办理。所以交易的条件,不会因为你认识我师父,而有任何变更。事成之后,我会额外支付两百两白银,作为你提供山源消息的酬劳。”
殷承夏喜出望外,胸脯拍得砰砰响,豪气干云道:“这一顿酒,我请,谁都不能争啊。我打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少爷绝对是个做大事的人。我殷承夏虽然没有两位那未卜先知的本事,但看人一向极准。”
任平生本欲先带师父回到落马城中安顿,再去找汪太中兑换一颗岁余钱。对于突然发了一笔横财的任平生而言,买山的价钱,那是跟白捡差不多;但山上那份与悲天剑十分契合共鸣的气息,却是十分难得。所以他打算在山上道路开凿,府邸建设上多花些钱,哪怕是花掉一枚岁余钱,也是值得的。
再说当初从那青遨宫中得来的六十四棵朱瑾木,建了屈剑山庄之后,依然剩下有十几棵树的木材,可以搬到这二祖峰来。
然而亦真得知徒弟买山之后,哪里肯走,好说歹说,无论如何都要殷承夏跑一趟二祖峰所在的邓家坳,给张罗出一处落脚的地方来。
老道要入驻山头的理由,无可驳辩,“这么一座凶山,无论如何也得布下一座压胜符阵是不?你学符一事,就算没偷懒,山水符箓还画不出来吧?另外开建府邸一事,也需要堪舆规划,相地择日,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心思,但好歹我能在这里帮着查漏补缺不是。这种三星合煞的局势,非同小可,出不得半点差错。”
任平生笑笑,“师父,我之前用了几次暖树巢罡符,否则的话,现在恐怕也没法在这里见你了。”
“啥?”亦真那两撇鼠须,翘动几下,脸上的惊喜之色,只是一闪而没,随即便换了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嗯,我亦真收的徒弟,不知不觉就三四年了啊。这么说来,是没怎么偷懒。只不过不可自满,仍需努力啊。可惜当初你是仓促下山,为师连一些本该临别安排的课业,都没来得及跟你说。按道理,你这时候是应该学着画些功伐符箓了的,还有布设符阵的一些基础法门,都落下了。”
任平生默默点头,师父说的,确实在理。害得他先前只能眼巴巴跟着汪太中临摹那天雷地火符箓。还有后者布下的那座五雷符阵,他全程目睹,但于阵法玄妙处,至今仍有许多疑窦未解。
汪太中虽不藏私,但那毕竟是别家宗门隐秘,任平生不好问得太多。
在那简陋的小酒肆中,亦真一边下意识地就着花生米喝酒,一脸严肃地说了半晌道理,对弟子的态度,总算略略表示了满意,随即找了个借口起身,出门找茅房去了。老道的脚步有些急,似乎有些憋不住。
他其实
不是憋不住要上茅厕,只是憋不住笑而已。
又不能笑出声来,免得被徒弟听到,看破了玄机;所以老道在门外,那嘴角扯得有些辛苦。好不容易心绪平复下来,亦真才开始回味刚才哪壶村野酒水,滋味还着实不错呢。他下意识仰起头来看看门头,除了一幅迎风招展的“酒”字旗幡,这家酒肆,居然还没有个正儿八经的店名。
老道抚须微笑,随手指点,门头上那一幅光洁的青砖墙,就隐隐现出“得意酒楼”四个凹刻大字。因为字砖一色,所以若不是仔细看,都注意不到。
得意酒楼与得意楼,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再说了,这间酒肆,不大,但确实有两层。上面那一层木楼,也有那么三四间包厢,外加四五个视野开阔的阁楼雅座。但就其规模和简朴的装帧而言,着实称不上酒楼。
酒肆内一层角落的那张桌子,那两个年轻人正悄声闲聊。对这座小酒肆骤然间的气运变化,殷承夏是浑然不觉;但任平生却是十分清晰地看见了一阵极其浓郁的符箓灵气,氤氲其间。而那个没心没肺地正在安慰任平生的家伙,受益最大。
“少爷,您是做大事的人,其实师门一事,没必要太过在意的。尊师虽然看起来不是什么道貌岸然的高人之相,但他老人家的占卜,真是一绝。我殷承夏长这么大,就没遇上个算的这么准的。”眼看着对方依然面无表情,殷承夏继续搜肠刮肚,“我知道你们大户人家嘛,一般都以拜入天下名士门下为荣。可那些个名声在外的鸿儒大家,满天下又有几个?不是哗众取宠,沽名钓誉而成就名声的,又得几个?而这些人收徒弟的眼光,又都毒得很。”
“所以啊,虽然先前我说尊师是那落马城中最有名的堪舆大家,是有些夸大了。但就他那实打实的本事,假以时日,在落马城中称个第二,还真没人敢跳出来称第一的。落马城那些个玄门师傅,有多少斤两,我殷承夏其实清楚得很。您能拜入亦真大师的门下,还真是十八代祖宗攒下的阴德。”
年轻掮客觉得这番言语,还是轻了,赶紧补充道:“像我殷承夏,祖德不厚,自身也是个福缘浅薄的命。哎,没这份福气。天生跑腿伺候人的命。不过伺候少爷您,那也是我殷承夏的福分。我这人,别的优点不多,但办事麻利,为人实诚,知足……”
最后这几句,倒也真是殷承夏发自肺腑的实诚言语。既给对方抬了轿,又给自己留了个台阶。万一先前那些溢美之词,通过这位阔少传到了他那宝贝师傅那里;又万一那算得上同道中人的老骗子,脑袋一热真看上了我殷承夏的天赋异禀,可就是个不小的麻烦事。
对于这些肺腑之言,任平生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殷承夏呷了口酒,看着对面青衫少年那一双清澈幽深的眼神,还真没来由的生出一股落魄萧索之意来。他转头望向内堂,那个始终忙碌不停的酒肆老板,也算是个老熟人了。炒菜酿酒的手艺,是真不错;可忙活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折腾出这么一间小酒肆,依然没享什么福,反而更加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