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大年初七,人日。界山上下,鹅毛大雪满天飞。任平生,伍春芒风雪不改,仍是去了古陈村教剑。
侯尚山与陈杳则留在了山上。陈杳练剑,虽然紧张极快,但毕竟时日尚短,做不到一日之内往返于山庄与古陈村之间。去年除夕,施玉清离开山庄之后,主要是侯尚山和伍春芒轮流给她喂剑喂拳。
其实早在去年年底,那十几名少年男女,一套太极剑早已练得管瓜烂熟。缺的,只是日积月累的劲法精纯,剑意淬炼而已。
所以年前年后这段时间,任平生都在教他们太极拳法。拳法剑法,既是一理相通,又可互相印证。练拳练剑积攒的功力,最终也能殊途同归。
当初从剑法开始,是一种本末倒置的做法。初创的拳剑,他人学练起来需要多长时间,任平生当初心里没谱。加上开春就要离开药山,去往方凉道院,真正能在此传艺的光阴,其实也就短短几个月而已。所以当初没有采取先练拳,再练剑这种顺序渐进的方式。
但如此一来,反而让这帮学生,有了一种先入为主的剑客气度;而不至于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只是个会使剑的武夫。两者看似一样,事实上将来在剑术上的前程上限,都会有天壤之别。
学生在练拳,已经颇有几分行云流水,一起贯穿的景象。老师则是双眼对着场中,焦点散乱,心不在焉。
今天,会是他在这里的最后一场教拳教剑了。日后再来时,不知这些豪气干云的少年,还在练拳练剑的,能剩下多少?
届时自己一片心血铸就的十把宝剑,能否送出?
以任平生对剑的态度,宝剑配侠士,若是对方连一个侠字都担当不起,那些蕴含天地之灵的利器,还不如留在屈剑山庄吃灰。
那十几名正挥汗如雨的少年,或自己走桩盘架子,或捉对喂拳问剑。伍春芒在场中帮着查漏补缺,偶尔指点一二。本来是好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只是突然之间,大家都如同中了定身法,齐刷刷的停下练功,立在当场;大多数还摆着拳意流淌的架子。
学塾先生陈乐钟,是唯一一个还在一板一眼练着剑招的,见众人如此,才讶然停下手中剑招。直至此时,他才发现村外远处的广袤草甸,那条笔直的天际线间,扬起一片细微的烟尘,并不显眼。
随着那片烟尘渐来渐近,草甸上出现了一片洁白的“云朵”。那片云朵,在几个飞快移动的黑点驱赶之下,正往古城村这边飘来。
任平生心下欣慰,暗自点头不已。
这些最早学剑的少年,竟然也是未见其像,未闻其声之时,便感知到了远处有异常动静。
这便是拳意剑意,开始有了一丝与天地合的契机!
陈苦成突然双眸蕴怒,紧紧盯着那片形貌逐渐清晰的“白云”;三个高头大马少年,驱赶这那片羊群,往古陈村迤逦而来。
赫连树,沙蓝,满西原,三个廊子垭少年把那羊群往村中的草料场一赶,便匆匆跑到这便的练武场中。第一次见识古陈村这帮同门剑客的练武英姿,三人有些目不暇接。
虽然都停了练功,嫡传毕竟是嫡传啊,就站在那里的气派,都能稳压他们这些廊子垭的末学后进一头。
“赫连树,你这是想干什么?”陈苦成盯着赫连树,冷冷道,“皮痒了,要找人喂剑?”
沙蓝与满西原两个,吓得畏畏缩缩,不敢向前。赫连树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脸痞赖道:“苦成哥,你们几位兄长,给咱们教剑辛苦,这个大家心都知道,也知道你们不计较这个。但咱们廊子垭的汉子,不能言而无信。这不是给古陈村赔的,不是给兄弟们送的。”
陈苦成双手环胸,油盐不进,“别打岔,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会看似义正辞严的陈苦成,其实也在心虚。老师曾一再强调,廊子垭那伙人,交友他和陈天石他们五个去教,不能让他们到古陈村来学剑。赫连树这个事不嫌大的家伙,居然以这种方式直闯练武场,让他陈苦成如何向老师交代?
一直梦想拜入任老师嫡系门中的陈天石陈天金兄弟俩,更是气得怒火中烧。若不是任老师在场,那两兄弟肯定要二话不说,先将这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胖揍一顿。
只是任老师若不在场,也就没这档子事了啊。
赫连树破罐子破摔,大声道,“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那两个家伙,是被我逼着帮忙赶羊来的。既然练了剑,我只是想见一见任老师;这事过了,怎么揍我都行。”
赫连树一双眼眸,在众人身上飞快地转来转去,脸上神色,越来越失望。到最后,这位架打得最为凶悍的赫连氏后裔,几乎是哭丧着脸道:“难道哪位任老师,已经不来教剑了?”
杵在这儿的,都是一般大小的少年男女,那有什么仙风道骨的剑道神仙嘛!
老师没见着,可苦成哥的拳头和木剑,打在身上,是真的疼。
任平生上下打量着哪个生无可恋的家伙,在场边缓缓站起身来,淡淡道:“我便是任平生,说吧,找我做什么?”
赫连树闻言先是一喜,只不过马上就荽了下来,苦笑道:“兄弟,今天时运不济,就别挖苦人了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