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三刻,夜空中繁星点点,万籁俱寂的紫禁城除了歪歪斜斜站着、偷偷捂着嘴打哈欠的守夜宫人外,大部分人都已经陷入沉睡,然而翊坤宫正殿的一间内室,却仍旧灯火通明。
清雅提神的香味从摆放在室内中央高脚小圆桌上的粉彩绿釉镂空三足熏香炉里缠缠绕绕地溢出来弥漫了整个房间。
穿着雪青色寝衣的钮祜禄氏坐在书桌前,就着明亮的烛光翻看着手中内务府呈上来的厚厚账本,白皙柔嫩的右手握着沾有御墨的极细狼毫毛笔不时低着头在桌面铺开的宣纸上写写画画。
御墨是皇上半个月前赏赐下来的,如今已经消耗了近三分之一。
白日里插有绢花和珠翠的精致小两把头也已经被梳妆宫女给小心翼翼地解开、洗净、擦干。
此时乌黑发亮宛如绸缎的长长发丝披在她的背后,凑近些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桂花油味道。
陪嫁大宫女翠芝端着一小碗刚刚煮好的滋补参汤,用右手肘拨开垂着的珠帘,身子一斜就走入了内室,看到自家小主还在看那些繁琐的账本,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主性子要强,责任心重,即便这处理宫务的机会再难得也不能这样不顾身体的每天都如这般熬大夜啊。
翠芝弯腰小心地将参汤放在桌案一角,离那些重要的账本远远的,又伸手将钮祜禄氏拿到一旁的灯罩给重新罩在烛台的蜡烛上,原本明亮的烛光瞬间变得朦胧昏暗了起来。
埋头于账本中的钮祜禄氏被翠芝突然的动作给打断思路,有些错愕的抬起头,就看到心腹大宫女眼中明晃晃露出的不赞同神色。
“主子,不是奴婢胆子大,非要说您,这宫务什么时候处理都不晚,您看看这才入宫一个月您就憔悴了多少。”翠芝心疼地看着钮祜禄氏说道。
她是小主乳母的亲生女儿,是钮祜禄府的家生子。
从小就和主子一起长大,她们二人年龄相仿,虽说是主仆,但是撇开身份不谈,说句好姐妹也是可以的。
“您从小身体就不好,在您进宫的时候,奴婢就答应过额娘一定会好好照顾您的,但是您看看,您现在就是在生生糟蹋自己啊。”
“在奴婢看来,这身体可是一生的本钱,倘若您要是年纪轻轻的身体就垮了,纵使您有再大的心也是办不成事情的。”
翠芝边说边微微弯腰把旁边堆放着一摞约莫有半米来高的账本给搬到窗台下放着的黄花梨木长桌上。
“瞧你说的,就你嘴厉害。”钮祜禄氏指着自己这个胆大的丫鬟笑骂道。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哪就像你说的那般成了个脆弱水晶娃娃了,熬点夜可就要生病了。”
但是看账本的时间确实挺久了,她也的确是感受到腰和手微微有些发疼,眼睛也是涩涩的难受。
既然思路已经被翠芝打断了,钮祜禄庶妃也只好放下手中的毛笔,用一旁绣有几片细长竹叶的湿润白色汗巾擦了擦手。
将掉落在脸颊两侧的长发给拨到耳朵后面,端起白瓷小碗,轻轻用勺子搅了搅参汤,就皱着眉头将这滋补之物喝下去。
不管是什么好东西,喝多了总是会让人闻到味道,就觉得厌烦。
但是自己如今的身份还没有资格设立小厨房,这参汤是翠芝好不容易用烧水炉子熬好的,不容她浪费。
再者倘若自己不喝,怕是这个小管家婆又要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了。
当年自己年幼时,正是额娘舒舒觉罗氏最受宠的时候。
那个时候额娘满心满眼都是阿玛,迫不及待地想要尽快为其诞下一个男娃来坐稳自己侧福晋的位置。
平时照顾自己最多的则是自己的乳母。
在她心里乳母和翠芝占的分量,与额娘和小妹明雅比起来,也是相差不多的。
甚至前者更是多了许多温情,而后者则更多的是出于血脉和自己身为她们那个四口小家长女责任的牵绊。
“您总是这样子说,但是大格格和三格格的身体可都比您好太多了,您不能心里总为家族考虑,也得要为自己好好想想啊。”
“您看住在那东配殿的郭络罗庶妃整天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是去乾清宫侍寝,就是带着伺候自己的宫人去御花园里观景赏花,活得多舒服啊。”
“您的出身在这里摆着呢,家里的老爷们也各个都有出息,您真的不用这么拼的。”
听着翠芝满怀关心的语气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正在喝着参汤的钮祜禄氏手一顿,将还剩有约莫三分之一的参汤放在桌子上,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太长时间不动弹,即使动作再慢,仍旧听到细碎的骨头声响了起来。
“翠芝啊,这屋里的熏香味越闻越清醒,你要不困的话,就陪我去外面散散步、透透气,搞不好回来我倒头就能睡着了。”
钮祜禄氏抬起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着站在一旁的翠芝说道。
“哎呀,瞧奴婢笨的,原来您是因为熏香才睡不着的啊。”
“小主,奴婢现在一点儿也不困,等天明了,奴婢就给您换助眠的熏香,保管让您明天一闻就困。”
钮祜禄氏看着赶忙跑去灭熏香,一脸认真的翠芝,轻笑着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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