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遭两人接下来都谨慎了许多,快天黑时寻了客栈,薛易依旧陪荼靡吃饭。吃得不多,时不时看看窗外,荼靡觉得奇怪,忍着也不是她的性格:“你在看什么啊?”
薛易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这里有点不对劲。”
“怎么?”荼靡一听,也知道不对头,停了筷子不再吃。
“说不上来,一种感觉。以前没有来过,也不了解,也许是我多想了。你不用担心,若有事,即便看在我与兰修往日的情分上,我也定护你周全。”薛易似是无意地说道,骨节分明的手捏着筷子,随便夹了些东西到碗里。
荼靡闻言也不再多问,低头默默地吃着东西,心里竟然有点发涩。难道他对自己这么好,竟然只是因为和兰修姐姐的情分么?荼靡啊荼靡,你在想什么?你在难受吗?为什么呢?
“薛易……”荼靡觉得喉咙有点干涩,拿起茶盏灌了一大口,腮帮子被茶水撑得鼓鼓的,见薛易转头看她,见她鼓着腮帮子,眉头皱着,竟然有点想笑。荼靡见薛易转头,使劲咽下口子的茶水,略有些紧张地问道:“你和兰修姐姐,到底什么关系啊?你说数十年前她于你有恩,到底是什么呢?”
薛易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荼靡以为他不高兴了,忙道:“算了算了,你不说也没事,我也不是必须要知道……”
薛易看她一眼,看到她努力压抑好奇心,失望又带一点期待的神色,无奈地叹口气,手指微动,设了个结界,道:“告诉你不是不行,但……”
“不能乱说是吧!我知道!我保证就算说梦话都不会说出去的!”荼靡一听,这是有希望啊,忙不迭地保证道,那样子就算薛易让她发血誓估计她也可以去割手指。
面前人眼里闪着兴奋的碎光,薛易看得怔了一瞬,随即回神,别开头不看荼靡的眼睛。
“先前与你说的是数十年前,其实要更久一些,粗略数数,也已经有一百四十多年。那时我二十出头的样子,师承倾敛仙山掌门座下,资质略高,已经步入仙骨半成的境界,还不算是仙。”薛易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压抑什么。荼靡听得惊讶,但也不打断,她实在太想快点听完了,问题什么的,等薛易说完再问也不迟嘛。
“那时我有师父,有师门,有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师叔师侄……还有很多很多,多得我数不完。因为那时候倾敛是所有仙派之首,是无数修仙子弟向往之处,内门弟子八千有余,外门弟子更是数不胜数,可以说,是集天下贤能于一地之处。我师父,倾敛第三百四十六代掌门人浮歇,门下却仅两名弟子,我,还有似合师兄。我们两个都是慈幼局的失养,被师父看中带回倾敛,他比我年长三岁,资质远在我之上。十七岁时,已经修得仙骨。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有大好的前途,师父原本想要传位于他,他也一心振兴倾敛,但终究没等到那一天。就在我准备闭关彻底疏通最后一部分经脉那一日,他便命陨……魔气入体,死状凄惨……倾敛上下,除我之外,无一生还。”薛易的语气偶尔凝滞,却再没有压抑的模样,也许情绪这种东西藏得久了,也就不轻易言于外表了。荼靡听到这儿,眼睛微微睁大,灭门?
“你应该不知道上古时期曾经爆发的神魔之战,魔族诞于上古天地初分之时,与神族同源,那是还没有所谓六界,天地间仅神魔两族和一些弱小生灵罢了,与神族各据一方天地,各自为政,但魔族生性贪婪残暴,不甘于此,蓄谋多年,魔族首领阙柯甚至散出魔灵炼制妖术,使天地万物皆可修炼为妖,暗地里培养了一支妖军为己用,养精蓄锐,最后举兵攻打神族领地,决意灭神族独占天地,残杀生灵无数,已不可容于世。女娲造人,并给予繁衍之法和修炼之术,将一些本性非恶的妖涤去戾气授以仙骨,于是又有了仙。没有修炼的生灵和修为不够无法与天地同寿的仙或未能成仙的人死后灵体不散,于是又有了冥界。这才是六界真正诞生的时候。两族开战,仙的灵智与神相当,高于草兽鱼虫所化的妖,加上人的灵智也相对高些,修炼得也更快,两族血战三百余年后魔族溃不成军,所有魔族被斩杀殆尽,阙柯引剑自尽,魔息化为上古凶物婴索珠,天地间正邪应衡而无法偏斜,婴索珠注定存于世而不得毁灭,神族虽战胜魔族却也元气大伤,仙族的仙气没有神族的神息纯净不能对魔息有很大作用,别无他法,神君斯岭从已经所剩不多的神族中挑出七千人,与那七千个神一同在锁灵阵内自戕,合众神之力,将散出的神息凝聚锻造,成就了神遗珠,将神遗和婴索一同封印,天下方平安无事。但,神遗珠固然凝聚了千神如山信念,可婴索珠也是阙柯怨念和魔灵所化,力量非一般魔物可比,不能小觑。所以千万年来,神族和仙族一直在注意婴索珠的封印从未松懈。可百密终有一疏。谁也没想到阙柯如此大胆且狡猾,狡兔尚有三窟,可他竟然不惜冒着后路断绝魂飞魄散的风险,死时没有将全部魔灵聚于婴索,一部分魔灵散于世间,千百年来日益壮大,最后……附于一少年之身,那少年相当于得了阙柯千年的修为。发出召令,当年魔族欲孽的后代纷纷揭竿而起。当晚就破了婴索神遗的封印,夺走了婴索。至于神遗,神息太过深厚强大,魔族和妖族只要一靠近便会浑身剧痛,得以保留。那少年吞下婴索,万年修为一夜增长,举旗攻入各大门派,全部灭门,倾敛是众仙派之首,自然首当其冲受到攻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呵,这话果然不错。”薛易的语气有些嘲讽,荼靡忍不住了,问道:“那你为什么没事?他们没有找到你吗?”
薛易按了按眼角:“那时我闭关了,五识皆封什么也不知道,是兰修破开了我的结界,我才知道……兰修也许是……与长老或者我师父有什么交情吧,她不曾说过,我也不知道。那日似乎是来倾敛还借去的一份丹书,正遇上魔军攻打倾敛,她冒险闭锁了所有仙力没有人发现她,她知道以自己的修为不能帮上很多忙,趁魔军洗劫倾敛残杀剩余弟子时偷偷进了倾敛掌门殿,我师父已被少年魔君重伤,临终前,告诉她我在闭关,之后便魂飞魄散尸骨无存,她找到了我闭关的地方,破了结界,要带我去暗阁躲避,我不愿,她便放毒迷晕了我,待我醒来……已经连给他们收尸的机会都没了……”薛易修长的手指一动,把筷子掷到碗里:“之后,她带我到了她隐居的地方,渡给我仙力,助我修得了仙骨,按师父临终所言,给了我甲子咒。甲子咒是倾敛禁术,极难修炼,且十分容易走火入魔,但若是成功,修足了一甲子,便有吞天噬日之力,修足两甲子,少年魔君,不足为惧。师父信我,想让我修得此术后救苍生于水火。我再次闭关修炼,兰修为我护法。八十余年后根基修成,但还未等我修足一甲子,魔军便再次覆灭。我听闻,是神族神君勿翊,带三十万大军攻打魔宫,军队困住魔军,勿翊神君吞下神遗珠只身一人杀进魔君寝宫,重伤魔君,但他到底有万年修为,而勿翊神君不同于他,没有斯岭神息加持,根本无法彻底将神遗珠内神力为己所用,反而为魔气所伤,和三十万神族精锐命陨魔宫,那魔君到底还是逃了,魔族数量本就不多,此前不过靠着婴索珠,魔君一走,群龙无首,次日便被攻破。魔君却渺无音讯。”
“所以,你现在四处奔走,是为了找魔君吗?”荼靡似乎明白了什么。
“嗯。”薛易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他原本不想把这种事情和一个相识不过几日的小丫头说的,但不知为何,就是不想瞒她……
“其实,先前,我是有些怨兰修的,直到魔军大败,我才想通,那时,即便她没有拦着我,我出去了,又能如何呢,呵,我一个仙骨都没有的人。”薛易靠在椅背上,执起茶盏喝了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颇有些自嘲的意味。似乎还有些什么其他的情绪在里面,荼靡不知道。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薛易不知道还有什么要说,而荼靡则在想怎么安慰他。其实薛易根本不需要安慰,这么多年,不还是一个人挺过来的。
想了一会儿,荼靡发现现在即便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索性跑开这个念头不想,问道:“你知道那魔君长什么样吗?”
“不知道,我问过很多见过他的人,所言所画皆有异处,想来,是戴了人皮面具。”薛易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找他呢?”荼靡皱皱眉,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找呢?而且那么多人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
“只要靠近他方圆百丈之内,我就能认出他。”
“为什么?”荼靡来了兴趣。
“他身上必定带着婴索珠,而我,有神遗珠。”
“啊?”荼靡傻了,神遗珠,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啊,应当是各大门派一同守护才对,怎么会在薛易手上呢?
“是……”薛易刚开口说话,突然眼神一厉,猛地转头看着窗外,食指极快地一动,撤去结界,手掌一撑桌案,翻身从窗口跃了出去!荼靡一惊,知道出事了,他们是在靠窗的位子,薛易动作太快,声响也没有发出很多,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反应。荼靡探头往窗外一看,已经没有了薛易的踪影,只是人群略有些骚动,想来是刚才薛易惊扰了人群。中间让出了一条路,几个人指着南边的方向指指点点地说着些什么。
南边……
荼靡取了银子放到桌上:“小二,这桌结账!”说完便匆匆跑了出去,顺着那个方向小跑。她知道她肯定是追不上薛易的,且不说速度快慢,单是方向就搞不清楚,谁知道他会不会半路换方向啊。但是总不能坐以待毙吧,荼靡有预感,这一次恐怕真的很麻烦。
冬日天色暗得很快,荼靡好像到了城郊或是什么地方,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偶尔有林间鸟兽的鸣叫声,周围好像是野地,很多山石,有水流声。
四周已经几乎没有路了,只剩下浅浅的泥印,荼靡有些犹豫地止住脚:“薛易?薛易?”荼靡不敢发出很大的声音,天知道这荒郊野外的有什么东西。
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荼靡感觉有些不对,但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楚。这时,袖子颤动一下,低头看见是那个气团微微抖动起来。阿初雪白的细小身影在黑色的雾气里忽隐忽现,荼靡有些惊讶,这就落鳞了?是不是快了些?
阿初的身形竟然隐隐变大了一些,宛如初生小蛇咬开蛇卵一般挣扎着把黑色的气团撕开了一道口子,雾气立刻涌出,气团渐渐消散,阿初有些脱力的样子,软塌塌地趴在荼靡胳膊上,皮肤接近透明,脆弱得好像戳一下就会皮开肉绽,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坚韧起来,荼靡亲眼看着淡金色的鳞片长出来,覆盖在雪白的皮肤上,华贵内敛的颜色,光洁如玉,似乎闪烁着月华。那两个先前不足一寸的小角长长了许多,生出分叉来,竟有些像鹿角了,阿初整个身子动大了一倍不止,但其余的的确如薛易所言,没有很大变化。
阿初瑟缩一下,身子竟变得如原先那般大小,乖乖地爬回了荼靡的手腕上缠着。
看来是成功了,薛易说,第一次落鳞便能驾驭低级法术,果然是真的。
荼靡心里有些喜悦,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薛易先下算是“失踪”了。心情立刻又跌了一大截。这时,远处隐隐传来脚步声,抬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南边走近,黑色布靴踏在杂草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薛易!”荼靡立刻眉开眼笑,冲他跑过去。到了他跟前,却见他面色凝重,荼靡见状,也察觉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路上再和你解释。”薛易说着抬眼,凌厉的目光四处扫视一遍,拉着荼靡往一个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