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内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不带毒，不过并不是什么奇毒，荼靡和薛易已得仙骨，第五凌似乎也并不忌惮，流萤是蛊师，有本命蛊护体，阿初则本就是化毒之体，如此一来，林中毒物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只是依旧不能大意。
那林子很大，走了很久也没有走出去，过了片刻，荼靡突然听见什么声音在喊她。
“荼靡……荼靡？吃饭啦，快出来。”
“荼靡，不要在雪地里面玩那么久，小心湿了鞋，要生病的。”
“荼靡……快来，过来。”
那声音温软慈爱，已听过千万遍。
“兰修姐姐……”荼靡眼睛睁得大大地，但是已经看不清四周景物，只看得到一片模糊虚无中，兰修微笑的脸，她远远站在前面，似乎在向她招手。荼靡一步步走过去，看起来似乎只有几丈远，但是好像怎么走都无法靠近，只能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似乎隐隐约约还有什么声音，好像是另一个人在叫她。
“不要管了，全都不要管了，到兰修姐姐这边来……”兰修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好……”荼靡低低应一声，脚步不知不觉变得更快。
那另一个声音不停，越来越清晰。每每在她就要听清那个声音的时候，兰修的声音便又幽幽地传来。
“不要管……不要管……”
“不管……不管……”荼靡口中断断续续地念着。
另一个声音似乎受到什么阻碍，消失了片刻，接着又响起来。
不对！不对！那个声音她听见过！
荼靡有一瞬间即将清醒，隐隐意识到什么，但兰修的声音又穿来，那么真实而熟悉的声音，蛊惑意味十足。荼靡便又被拉扯到虚幻里，可那个声音又把他往现实里扯，拉锯似地，一个声音高起来、清晰起来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就会猛然拔得更高、更清晰。荼靡感觉自己好像掉到了两个世界的夹隙里，每个世界里都有一只手抓着自己，往自己的世界里拉。
哪个是假的？哪个是假的？！
荼靡快疯了。
这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下炸开来，思维顿时有一瞬间的空白，那个声音立刻清晰起来。
“封闭五识，汇力于目。”
薛易的声音……
荼靡来不及细细思考，立刻照着做了，仙力涌到眼睛里，有一点酸胀，接着眼前东西便清晰起来，所有景物都像被搅碎的倒影一样，破碎，然后重组，那个“兰修”随着四周景物，消失不见。
目光僵滞地转动，薛易微微皱着眉头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薛易……”荼靡突然一阵晕眩，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脚步踉跄了一下，一头扎到他怀里，眼前短暂的黑沉后，立刻清醒。
薛易身上没什么气味，只有一种温暖干燥的气息萦绕着。荼靡呆了片刻，脸立刻红得要炸起来，立刻想直起身子，这时，肩上却一沉，是薛易单臂抱住了她，荼靡一愣，接着就感觉到薛易提着剑的右手一动，身后剑气凛冽，似乎挥剑斩落了什么，只听得到一声短促尖锐的声音，分不出是什么。荼靡脸埋再薛易怀里，目之所及都是黑色的衣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也不敢乱动。
半晌，察觉到身后杂乱的气流渐渐消失，头顶上薛易的声音响起，低沉悦耳：“好了。”接着肩上一松，荼靡立刻站直了，料想自己此刻脸必然红得像煮熟的虾，立刻扭头假似看方才发生了什么，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圈，才发现地上厚重的深色落叶上聚了一小滩黑水，手一张，那滩黑水被分割出一小部分，浮至半空，荼靡歪着头看了片刻，黛眉微皱：“这是什么啊？”
薛易弹指截断她的仙力，那一小团黑水扑通一声落下，砸在腐败的落叶上，薛易眸色微凝：“是魔血。”
“魔血……这里有魔物？”荼靡惊讶，也忘了脸上滚烫，转头盯着薛易看，语调有点变了：“这才是外围，不是说只有些毒物煞灵吗？”
薛易执剑的手微微收紧：“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这里已经被损毁得这么严重，残存的结界已经困不住那些东西了，它们逸散到外围倒不是大事，但是居然已经凝出障鬼了，事情不妙。”
“障鬼？”
“嗯，”薛易抬眼扫视四周，眼神凛冽警觉：“障鬼也是灵体，只不过不同于一般鬼怪，狡谲多变，善于利用人的记忆设置魔障，迷乱心神，不硬来，只是躲在暗处，防不胜防，最是麻烦。”
“利用记忆……怪不得那么真实……”荼靡眨眼，突然一愣，发现四周居然只有他们两个。
“薛易，其他人呢？”
薛易眉头皱得更紧：“他们可能被障鬼引到别处了，不知现在怎样，应该暂时没有危险，这些障鬼修为并不高，他们大概只是一时被迷住了心神。”
荼靡思索片刻，道：“此刻再去找，恐怕只会费时费力，眼下这里并不安全，看来只能先突破外围，再想办法了。”
薛易不言，算是默认。脚下的落叶不知堆积了多久，厚厚软软的一层，一脚踩下去直陷到脚背，层层叠叠的落叶包裹着沼气，空气里弥漫着腐败的味道，不知这一地衰败里，又掩藏了多少白骨森森。
荼靡见薛易不说话，兀自仰头，费力地透过重重黑雾和浓密树冠辨别着日头的方向，接着问道：“入夜前，有把握出去吗？”
“为什么要入夜前出去？”薛易挑眉，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低头含笑看她：“入夜时再行动，方是上策。”
荼靡呆了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为什么？入夜岂不是更加危险？”
薛易摇头：“障鬼虽然名字里有个鬼字，却只是因为和鬼一样是虚无的灵体，别看它们喜好阴暗的环境，其实除却个别修为高的，否则都是无法夜视的。而我们不一样。”
“哦，我懂了，”荼靡一点就透：“现在是敌在暗我在明，但入夜后，就不好说了。”
“正是此意。”薛易淡笑，伸手似是不经意地轻轻握住荼靡的手，寻了处草木稍疏的地方行进。
“先寻个安全些的地方修整，等入夜了再做其他的。”薛易边牵着她走一边说，荼靡呆呆地应了一声，只觉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温暖干燥，修长有力，指腹上的薄茧粗砺而炙热。
很奇怪的感觉……
走了好一会儿，仍然不见薛易有停下来的意思，周围草木越来越稀疏枯败，荼靡隐隐感到不对，停下脚步，暗暗使了力气不让薛易再牵着自己走。
“嗯？怎么了？”薛易见她突然不动，转身问道，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子看着她，语声柔和轻缓。
心里那种莫名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荼靡敛起神色，道：“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啊？已经走了这么久了。”
“累了？”薛易凝视着荼靡，神色温柔得要滴出水来，说罢不待她回答，弯腰一把把她打横抱了起来，荼靡一惊，还未待他站稳，立刻游鱼一般灵活地一翻身从他怀里跳出来，在他面前站定。
不对……薛易怎么可能是这般温柔多情的样子……
荼靡不着痕迹地后退些许，薛易却立刻逼近，一手圈在荼靡腰肢上，将她按在自己怀里。
“不开心么？嗯？”声线低哑暧昧，“薛易”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脸缓缓凑近，荼靡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有个不可抗拒的声音在心底大声叫嚣蛊惑。
——不要拒绝——不要拒绝——他就是薛易——不要拒绝……
温热的气息拂在脸上，柔软的唇瓣就要印上来，荼靡瞳孔焦距涣散，接着又立刻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