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沿着南浒北州纵南而下的江氏官道,覆盖浒朝南北的隽秀景象在几日的旅途中一一呈现。
南浒枫景闻名天下,尤以北州多枫树。
秋初已有漫道金黄,火红相映之景。
一路向南,由京都首屈一指的大梁江府一手打造的千里官道两边,青翠碧绿之意欲浓。
下南关的路上,气候愈暖,还没到百草凋落,薄霜作冢的时节。
郭家回府的车马,每过一郡,眼前便明亮一分。
但南方那小姑娘性格似的气节,还是抵不过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的铁律。
进入东州关的前一天,夺南郡百里丘苍白的天上洒下了冷冷的雨水,哗啦啦地下了整整一天。
直到东州关守备诚惶诚恐地出关迎接丹王郡守回东州的锣鼓响时,这场秋雨才算是做了结。
之后一日的行程,随队而行的白复昼惊奇地发现,官道两边的枫树已经开始凋零,满地的叶子金里透红。
他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天气又冷了,便在睡觉之前给自己多添了件内衣。
停在东州东北部苏郡的夜晚,郭府车马包下了一间在苏郡中央大道旁的客栈。
那天晚上,郭老爷将他和杨叔极同时召过来,递给大哥一封信,让他们明天前往与苏郡相邻的南文郡。
拜见住在那边的古怀仁老人,并将此信交付给他。
这古怀仁,是东海商会前任会长。如今已是古稀之年。
古怀仁从小身染怪疾,身长仅有四尺半。
以侏儒之身当起偌大商会掌舵人地位数十年,自然是有通天手段和本领的能人。
到达南文郡是早晨,来到古宅是下午。
古宅位于南文郡中心官墨大道一侧,屋外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南浒草市的典型。
熙熙攘攘,在这午后尤为喧嚣。
但由于这曾经的巨商古怀仁性情清冷,不好待客之名人尽皆知。
这一代奇人宅前,竟是门可罗雀。
白复昼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和在撼兰坞时一样那么稳重,看着大哥杨叔极将郭风南赐予的丹王郡守符递给古宅门童,等他进去禀报。
门童回来时点了点头,但同时也告诉他们,屋内,南文郡的封侯,文昌王爷宇文曲正在和古老人喝茶。
这样的话,应该改日再来。白复昼看了一眼古宅气派的大门,又看向正在皱眉思索的杨叔极。
以他的判断来看,郭大人让他们来送信肯定是和北海之事有关。
白复昼心想,这件事怎能与皇室中人共商呢?
在商会摸爬滚打到大,他没有接触过权力和财富。撼兰坞的精彩表现是小伙难得的高光。
因为白复昼习惯于把谨小慎微当做向上爬的阶梯。
但这道阶梯必须一级一级稳固构建,只要出一次纰漏就会前功尽弃。非但如此,搭得越高越不能出错,否则,你只会摔得越惨。
他清楚自己的性格,并为这种处世之道感到自豪。
“走,我们进去。”
出人意料的是,杨叔极只想了一下便斩钉截铁地说道。
白复昼心里一咯噔,看着大哥阔步走进去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
回头一看那门童,表情有些不满。
心下了然——大哥忘了给好处了,肉痛地掏出一小块碎银,扔到那孩子手里。心里叫苦不迭。
“拜见古大人,参见文昌王爷。”
古宅中厅,两列气派的座位,中间一张茶桌通体湖绿碧玉雕成,后方墙壁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汉白玉。
那个矮小枯瘦的老人坐在一旁,白复昼很久之前曾见过。
岁月似乎已经无法再于他的样貌之上刻下刀疤——老人满面的斑点褶皱,他似乎早已是这副模样久矣,周身都散发着油尽灯枯的死亡气息。
唯有一双铁板似的长眼,始终维持着半生以来的炯态。
但就是这双怪目,竟又让人感到老人的精气神不弱于后生。
而看到坐在古老对面的那位身材高大的黄袍男人后,他的膝盖就不免感到有些软了。
哪怕不知道宇文曲是何许人,看见这身黄色的袍子,白复昼就知道这是要自己老老实实,心悦诚服跪拜的大人。
古怀仁看了跪在地上的两人一眼,苍老的声音带着疑惑,
“应该是商会的后生吧。老头子看着你倒面生,或者单纯是郭府门人?”
老人倒也不敢让这二人起来仔细瞧瞧,毕竟身边坐着位王爷。
两个后生这对别人口中的黄金膝,跪的是文昌王爷啊。可一旁的王爷笑着说话了,
“古老,此子名为杨叔极,本王曾在郭府见过,百石谋士,独眼郎。”
“正是三年前东海商会出塞北蛮,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只吐三千两银元便为南辕关购得百匹北凉良驹的年轻后生之首。”
“古老,我这么说,你再看看他的眼睛,您有印象了吗?”
王爷是在说大哥,杨叔极吗?
古怀仁笑了。满脸皱纹拧成一块儿。南文昌王说道,“起来吧。”
白复昼跟着杨叔极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既然已经进来了,白复昼心想。
好好学学大哥是怎么跟大人物说话的吧。这要一个王爷在旁边听着,他该怎么准确地把郭风南的意思传递出去。
反正,我是没什么头绪。
白复昼认为自己是一个非常好学的人,他喜欢找准各种机会,在各种场合时间,向任何人学习。
他同样也深深为自己的这种品质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