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与人到底是不一样的。正如它们无法直接在现实层面杀人一般,单纯靠物理打击也不会对它们造成什么影响。天师们精擅术法,尤其是对这等鬼怪之类有大量识别、守护、镇压乃至杀伐的手段,可换做展逾明,他就难以靠剑刃来实现杀鬼的目标。
即便那是法剑。
所谓法剑,仍旧以人为主,展逾明以利刃为基便是为了侧重实质杀伤,斩杀妖魔不再话下,可护身驱鬼就只算尚可。此刻,要让厉鬼这般的对手烟消云散确实超出了他的能力——他一剑就能将罗管事击杀,可意义何在?纯粹人躯人躯的安危与附身其内的鬼魂并不真切相合,展逾明就算在剑刃中加上再多的法力,其中的绝大部分也会倾泻到罗管事身上,无法真对厉鬼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
恰恰相反,罗管事若是就此而死,厉鬼甚至能借助这个瞬间汲取死者的神魂力量壮大己身。不仅如此,这等虚幻物什一旦脱离了实质形象,再要对付势将极为困难——既然都是鬼了,那当然也不再会有一个如同真人一般的“身躯”供人劈砍。
但正如厉鬼附于人身边可改变现实,现实手段也可依托类似的道理影响灵体——正如眼下,通过一串近距搏击,展逾明成功把大量贯彻了自身意志的法力击入了对方体内。
这对那厉鬼会有些伤害,但这等伤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真正的罗管事已然失去了意识。
是的,鬼物操控人躯向来是隔着一层——人还没死呢,与活人争抢身躯的控制权又怎能轻易成功?最常见的做法莫过于迷惑欺骗活人,引导其依照自己的意愿来活动,鬼物从旁激发身躯潜能以为辅助。眼下,既然失去了这位原住民对身体的控制作为辅助,附于他身的厉鬼也就没有了多少选择——要么与这身躯更深地结合在一起亲自操控这具身躯,要么干脆离开这肉窍回归天地。
可眼下,这两项都需要时间。
也都失去了意义。
无他,降妖人已经取出了绳索与符纸。很快,这只厉鬼就只能被困在肉躯之中,然后任人鱼肉。
但它也无需在这两样中做出选择。
一个手持砍刀的魁梧身躯从林间现出了身影。他还长着一副人面,可无论那狰狞的表情,抑或那依然长出乌黑鳞片的弯曲利爪,都无不揭露出其怪物的身份。
“终于肯出现了?”
展逾明把手脚被捆的罗管事丢到了一边,伸手握住了暂时插在了一边的佩剑。
“你不该插手的。”那魔喘着粗气,狰狞的利爪把刀柄捏地咯吱作响,“放开她。”
“她。可是叫婉儿?”展逾明侧过脸去,望向了罗管事先前面向的那个坟包,“若其安安静静地留在墓中,又有谁愿奈她何?”
“你懂什么!”
听到了这个名字,还在挣扎的罗管事动作突然放缓了些,可那魔却愈发激动起来。他面部的肌肉抽搐着,犹如黄泥中钻蛹着的泥鳅:“若不是我,又有谁来为她立这个坟?”
展逾明眯了眯眼。
“官府。”他说,声音极为冷静。
那魔沉默了片刻,而当他再次开口,已距展逾明不足十步。
“那好,我会为你立一座官府样式的坟。”他龇了龇牙,裸露的门牙呈现出一种非人的尖锐,“希望你能对那场景足够满意。”
没什么多说的,降妖人持剑前行,与那魔头战做一团。那魔头动作迅疾,力量庞大,打将起来只攻不守,全然一副以命换命的样式。展逾明不愿做出这等牺牲,打斗起来颇为束手束脚,可便是如此,几个回合下来,他自己尚显闲庭独步,那魔头的身上就已经多出了诸多血口,破损的衣物下展示的是韧如牛皮的坚硬角质。
“你早该出手的。”面对那后退了几步恶狠狠地穿着粗气的魔头,展逾明没有丝毫追击的意思,只是稳稳地立在原地,目光却瞧向了一旁的满是水草的河水,“以你的水平,凭二对一勉强有些机会。”
“你说的对。”那魔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那我便只得去屠杀那些无知鸡仔。记住,这是你逼我的。”
他转身就跑,可就当他路过河畔某一处时,粼粼的水光中闪起了如月的冷芒。剑在人前,带着大片大片水花,一道矫健的身影猛然袭向了没什么防备的魔头。
猝不及防之下,他只得抬臂抵挡。
然后便是一声惨叫。
那魔丢了一条胳膊。
紧接着的是第二道冷芒。
他这次再来不及反应,被一下子绕过格挡,刺穿了脖颈。
于是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