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平冷笑一声,冲着朱厚照道:“李桓年少气盛,以年少之身执掌生杀大权,一朝得势便猖狂,古来奸佞权臣皆是如此,此非陛下之罪,皆怪那李桓有负陛下信任,辜负浩荡皇恩,还请陛下杀李桓,以安百官,安天下万民之心。”
好家伙,老家伙就是老家伙,一开口就是不一样,将一切的罪责全都推到李桓身上,更是隐隐暗示天子,若是这罪名李桓不担着的话,那么到时候他这位任命李桓为钦差大臣的皇帝就要受到李桓的牵连了。
这要是换做一般的帝王,或许就有些慌了,还真的有可能做出弃车保帅的事情来。
六科官员见状皆是眼睛一亮当即劝谏道:“定是那李桓蒙蔽了陛下,一切罪在李桓,请陛下杀李桓,明正典刑,以安民心。”
朱厚照冷笑一声道:“这钦差是朕亲自选定的,李桓卿家的所作所为也是朕所特许的,李卿若有错,朕必也有错。一切罪责,皆在朕身。”
说着扫视一众人,不屑的道:“李卿不过是杀一群无法无天目无王法之徒罢了,诸位竟这般容不下李卿这般忠正敢为之臣吗?”
说话之间,朱厚照冷笑一声道:“丘大伴,送诸位大人出去,朕骑马练箭有些累了,要歇息了!”
宋靖、乔平等人不禁面色一变,向着转身离去的朱厚照高呼:“陛下糊涂啊,陛下……”
然而朱厚照却是丝毫没有回头理会这些人的意思。
丘聚看着一众人不禁一甩手中拂尘,眸光之中闪过一丝不屑道:“诸位大人,陛下要歇息了,诸位就不要在这里打扰陛下歇息了。”
宋靖猛然抬头,盯着丘聚怒骂道:“阉贼,都是尔等教坏了陛下,陛下放着圣人治国安邦之经世之学不学,学什么弓马齐射,此举与莽夫何异。”
丘聚面色大变,冷冷的盯着宋靖道:“宋大人,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在污蔑君上吗?”
宋靖哈哈大笑道:“先皇在时,老夫数次冒犯君颜,先皇也没有说过老夫之举是污蔑君上,你丘聚小小一宦官,也敢言老夫污蔑君上!”
丘聚没想到宋靖竟然倚老卖老,甚至还搬出先皇在位之时的往事来压他,登时气的火冒三丈。
可是对方乃是左都御史,门生故吏满天下,清贵至极,连刘瑾都不愿招惹,他还真的奈何不了对方。
当即压下内心之中的火气,打定了主意等下一定要在天子面前好好的告上一状,纵然奈何不得对方,也要恶心对方一把。
没有理会宋靖,丘聚冲着李东阳、杨廷和几人道:“诸位,咱家不过是一介奴婢罢了,陛下有旨,请诸位离去,还请李阁老、杨阁老莫要让咱家为难,否则的话,咱家也只能请侍卫亲军动手请诸位离去了!”
说到请字的时候,丘聚明显加重了音调。
“好个阉贼,蛊惑天子,威胁朝廷重臣,你与刘瑾何异!”
宋靖当即指着丘聚破口大骂。
看到这一幕,李东阳轻叹一声,冲着宋靖拱了拱手道:“老大人,既然陛下疲了,那么我等便先回了吧,等来日再见陛下。”
人生七十古来稀,到了宋靖这般年纪,历经数朝,门生故旧之多,不知凡几,又贵为左都御史,还真的是百无禁忌,没人敢招惹。
宋靖看了李东阳、杨廷和几人一眼,猛地一甩衣袖道:“陛下若不杀李桓,老夫绝不罢休。我都察院上上下下也绝不会坐视李桓这等奸贼蒙蔽君上。”
丘聚送走了李东阳一行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而这会儿几道身影走了过来,为首的不是权倾朝野的刘瑾又是何人。
见到刘瑾的时候,丘聚脸上露出几分笑容道:“刘总管这是得了信了吗?”
刘瑾轻笑道:“是啊,咱家方才可是躲在一旁,看了一场好戏呢。”
只听刘瑾这话就知道,刘瑾显然早已经来了,只不过是没有现身罢了,丘聚闻言眉头一挑道:“刘总管就不怕陛下扛不住这些人的压力!”
刘瑾咯咯笑道:“别的事我还真担心,可是此事涉及李桓,陛下又岂会退让!”
说着刘瑾笑着道:“走吧,陪咱家去见陛下,这事可还没完呢!”
就如刘瑾所说的那般,傻子都知道,这件事情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果不其然,随着宋靖、乔平、六科官员觐见天子弹劾李桓无功而返,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六部、五寺、诸司、五军都督府、二十四监乃至各个衙门。
都察院、大理寺、六科给事中的反应尤为激烈。
这些本就是大明的监察、司法机构,本身又掌握着大明的言道,可以说是文官之中最为头铁,最为难缠的一部分人。
李桓在福建杀的人头滚滚,如果只是杀平民百姓的话,他们反应绝对不会这么激烈,可是数十名高官,上百学子死于李桓刀下,这就一下子触碰到了他们的逆鳞了。
如果说先前李桓在京师以近乎羞辱的方式捉拿罗文祥等人只是让他们感到恼火的话,那么如今李桓在福建的做为,可是让这些言官恨不得将李桓给生吞活剥了。
一时之间群情汹汹,数十上百的官员开始互相游走商议起来,其中最为活跃的便是都察院、六科给事中的言官。
锦衣卫衙门
如今的锦衣卫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石文义差不多就相当于是一个摆设,什么时候李桓需要上位了,那么石文义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所以在锦衣卫之中,但凡是有点心思的都在想方设法的去抱李桓的大腿,以至于石文义这边明显门庭冷落了不少。
对于衙门里的这些事,石文义倒也想得开,浑然不放在心上,再说了,他就算是生气也没用啊,总不能因为别人去巴结李桓,他就要给对方颜色看吧,那不是明摆着得罪李桓,给自己找麻烦吗。
这一日,手下的心腹百户官一溜小跑的跑了过来,见了石文义便道:“大人,坏事了,坏事了啊。”
石文义瞥了对方一眼道:“好好说话。”
反正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这锦衣卫衙门有李桓呢,便是出了事,也找不到他头上不是。
那百户官气喘吁吁道:“大人,六科、都察院的那些人都疯了,他们聚集了一群官员,去堵豹房的大门了。”
正悠闲的喝茶的石文义闻言噗的一下直接将一口茶水给喷了出来,脸上满是愕然之色,傻傻的看着那百户官道:“那他们肯定是疯了,前两年叩宫大案,那么多人掉了帽子乃至送了性命,这才多久啊,他们又玩这一出,真是不怕死啊。”
说着石文义猛然之间坐了起来,盯着那百户官道:“不对,他们闲着没事得了失心疯啊,为什么要去堵豹房的大门?”
说着石文义自己嘀咕道:“难道说是因为陛下流连豹房,久不回宫,他们这是想要请陛下移驾回宫?”
见自家大人在那里胡乱猜测,百户忙道:“因为李桓大人啊,听说李大人在福州城,杀了数十名高官,数百身负功名的士子,抄家灭族,只杀的人头滚滚……”
“咕噜!”
石文义闻言不禁咽了口水脸上满是骇然之色,显然也是被这消息给吓坏了。
一次杀数十官员,连读书人都杀了那么多,这意味着什么,石文义又如何不知,这下事情可是捅破了天了啊。
悚然而惊,石文义直接跳了起来道:“快,背马,本官要去求见陛下。”
锦衣卫的消息还是非常的及时的,等到石文义纵马带着一队锦衣卫出现在豹房之外的时候,六科、都察院的言官们还没有出现。
不过石文义却是遇到了闻讯带着东厂的人赶过来的马永成。
马永成见到石文义先是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道:“石大人这是得到了消息赶来护驾?”
石文义微微一笑道:“六科、都察院的那些人都疯了,咱们身为臣子,总不能让他们惊扰了陛下不是!”
马永成笑了笑道:“要不要同咱家一起去见陛下。”
石文义忙笑道:“如此有劳厂公了。”
当朱厚照见到石文义还有马永成二人的时候不禁眉头一挑道:“咦,你们二人怎么一起来见朕,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能让东厂与锦衣卫的一把手齐齐赶来,显然是发生了大事。
马永成笑了笑道:“还是让石大人说吧。”
石文义冲着马永成点了点头,然后向着朱厚照道:“回陛下,锦衣卫的人发现都察院、六科给事中官员正在到处串联,他们要求见陛下,恳请陛下严惩李桓李大人。”
说着石文义偷偷的观察着朱厚照的神色反应。
朱厚照闻言嘴角微微一翘,冷哼一声道:“他们这是想要故技重施,意图逼宫啊,只可惜朕不吃他们这一套!”
一旁的刘瑾闻言则是笑道:“陛下,这些言官可都厉害着呢,老奴几次推行新政都被他们联合朝中百官疯狂弹劾,以至于难以实施。”
言官的疯狂刘瑾那是感受最深,甚至在朝会之上,都有言官敢指着他这位司礼监总管破口大骂。
哪怕是刘瑾事后想方设法的弄死对方,可是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就算是被骂个狗血淋头,他刘瑾也只能忍着。
刘瑾一党的许多政策一出,首先跳出来反对的就是这些言官,因为这些言官而不得施行的政策不知有多少。
可以说言官就是文官集团的一柄锋利的长剑,在对抗宦官集团,针对天子,限制皇权上面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朱厚照身为天子,自然清楚言官对于一个王朝的重要性,没有这些头铁的言官监察朝堂内外,这些文武官员那还不像是脱了缰绳的野马一般肆意妄为啊。
所以说哪怕是历朝历代的天子都对言官不喜,却也没人敢不设置言官,甚至给予对方足够的监察权乃至言论自由,为的就是让百官有所畏惧。
本来置设言官是为了监督、约束百官的,只是随着言官的影响力越来越强,就连天子都要受言官监察约束,稍有不对便会招来言官的疯狂劝谏。
做为一个受到良好的皇家教育的天子,朱厚照自然不会因噎废食,言官弹劾就让他们弹劾,劝谏就让他们劝谏,大不了自己就当听不到,看不到,躲在这豹房之中,自成一统。
看了刘瑾一眼,朱厚照轻笑道:“刘大伴这几年弹劾你的奏章怕是几间屋子都装不下,听说你在朝堂之上被这些人给骂惨了。”
刘瑾尴尬一笑道:“那是老奴心胸开阔,不同他们一般见识。”
朱厚照微微一笑道:“他们来就让他们来,朕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刘瑾笑道:“可是这些人一个个都不怕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到时候陛下只怕是……”
朱厚照皱了皱眉头,冷哼一声道:“那就看看他们到底能怎么样。”
黑压压的一片,都察院、六科给事中加起来大大小小官员足有上百人之多,此刻正奔着豹房而来。
不少人见状看一愣一愣,上次见到这一幕的时候,那还是几年前,当时那是为了弹劾李桓,百官叩宫,就是不知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不过很快,众人便得到了消息,这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依然还是因为李桓。
只是当众人得知李桓在福建杀人杀的人头滚滚的时候,也是一个个的傻眼了,这位在京城杀人杀了那么多,本以为安生了两年,变了性呢,谁曾想这一离京,竟然直接将天都给捅破了。
许多人顿时吃瓜之魂熊熊燃烧,远远的跟着六科、都察院等官员来到了豹房之前。
豹房前的小内侍差点哭出来,他们实在是太难了,这么多的官员看上去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难道他们也要被打死不成?
好在锦衣卫、东厂番子守在豹房周围,将大门给护住。
为首的正是左右都御史,宋靖、乔平以及六科给事中,陈炎、司徒空等。
一名锦衣卫小旗官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不禁面色有些惨白,上前喝道:“尔等意欲何为,此乃天子圣驾之所,敢上前者……”
宋靖一手握着拐杖,当即喝道:“好大的狗胆,看清楚老夫是谁,我乃左都御史宋靖是也,你敢拦我?”
锦衣卫小旗官气势一下被压了下去,他不过是一个小小旗官而已,可是对方那可是九卿之一,朝廷重臣,便是面见天子,也敢当面唾骂的主。
宋靖见那小旗官的气势被压了下去,冷喝一声道:“闪开,我等要在此求见陛下,恳请陛下旨缉拿李桓,严惩不待,若是不然,我等便长跪不起!”
说着宋靖等官员齐齐跪倒在那里,一个个面容冷肃。
“好!”
远处瞧热闹的人群当中有人见到这般热血的情景不禁忍不住大声叫好。
其余人见状也是跟着叫好不已。
怎么看这些官员都是仗义执言,为民请命的好官啊,不是好官的话,又怎么敢在这里逼迫天子,严惩天子身边的奸佞小人呢。
四周看热闹的人群的叫好声给了这些官员以无尽的底气,让他们越发的坚定心中想法。
他们这是为民请命,看看这些百姓对他们是何等的支持,这不是为民请命又是什么。
料想未来史书之上必然会对他们今日之举,大书特书,而他们也将在史书之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豹房之中
朱厚照看着匆匆而来的小内侍道:“怎么样,那些人在干什么?”
小内侍慌慌张张道:“回陛下,以左右都御史,六科都给事中宋靖、乔平、司徒空、陈炎等人为首,上百言官齐齐跪在豹房之外,誓言若是陛下不严惩李桓大人,他们便要长跪不起。”
朱厚照这会儿正临摹着一份字帖,闻言手中笔尖微微一顿,登时一滴墨汁滴落,沾染了那上好的宣纸。
皱了皱眉头,朱厚照冷冷的道:“那就让他们跪着,朕倒是要看看,他们能够跪到几时。”
刘瑾在一旁侍奉着,见到那一张宣纸被墨汁染上,连忙帮朱厚照换了一张新的宣纸从旁道:“陛下,这些言官心思何其毒也,老奴方才听人说,这会儿外面围了许多的京师百姓,似乎都在为他们叫好呢。”
朱厚照轻笑道:“百姓无知,受了他们蒙蔽罢了,不用理会就是。”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时至中午,烈日照耀下,就算是知了也受不了这炙热,鸣叫声都显得有气无力,更何况是在这豹房前的小广场之前。
这些跪在地上的官员一个个忍受着炙烤,许多官员只觉得浑身酸痛,炙热难忍,看着那些躲在荫凉处为他们叫好鼓劲的百姓,顿感精神一震。
宋靖手握拐杖,努力的稳住身形,看着那关闭的大门大声道:“陛下啊,臣等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先皇啊,您睁开眼看一看吧,陛下宠信佞臣,臣等有负先皇所托……”
这话也只有这位老御史才敢说了,换做旁人,还真的没有那个资格,没那个胆量。
负责监督这些官员的马永成闻言不由面色一变,冷冷的看了宋靖等人一眼,转身而去。
马永成的举动自然是瞒不过宋靖等人。宋靖看着马永成离去,轻哼一声。
豹房之中,朱厚照吃着冰镇的西瓜,看了马永成一眼道:“马大伴此来,莫非是告诉朕他们退去了不成?”
马永成摇了摇头道:“陛下,那宋靖口出狂言,意指陛下。”
朱厚照闻言饶有兴趣的道:“哦,宋靖啊,那可是连父皇见了都头痛不已的老顽固了,说来听听,他不会是骂了朕吧。”
马永成当即将宋靖的一番话告知朱厚照,朱厚照闻言眉头一皱,只觉得手中的冰镇西瓜也不甜了,当即冷哼一声道:“他这是说朕乃是昏君了!”
一旁的刘瑾尖聲道:“陛下,依老奴之間,陛下對他们就是太过仁慈了,以为陛下好欺,不若陛下下旨,命他们各自散去,若是不然,处以仗刑!”
朱厚照闻言看了刘瑾一眼道:“那就按刘大伴所说的去办,不奉旨离去者,皆处以仗刑,杖三十,以儆效尤!”
刘瑾闻言忙道:“老奴领旨!”
低下头去的时候,刘瑾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嘴角隐隐的露出几分冷笑。
吱呀一声,大门开启,跪在那里的一众官员闻声望去,本以为是天子怜惜他们,前来见他们。
不曾想走出来的竟然是刘瑾。
看到刘瑾的时候,宋靖登时怒目圆睁冲着劉瑾怒骂道:“刘瑾,你这阉贼,陛下何在,请陛下来见我等!”
刘瑾打量着宋靖等人,嘴角露出几分冷笑,冲着豹房方向拱了拱手道:“陛下有旨,命尔等速速离去,若然有违背陛下圣意者,处以杖责,杖三十!”
一众官员闻知皆是为之色变,不过很快便神色坚毅的看向刘瑾,乔平更是哈哈大笑道:“好,好,既然如此,今日我等便让陛下知晓我等之忠贞,不就是杖责吗,来吧!”
“哈哈哈,来吧!”
“成名只在今日!”
“久历官场无人识,一朝杖责天下知,哈哈哈,何其幸哉!”
刘瑾面色极为难看的盯着宋靖等人道:“尔等还不退去吗,陛下仁慈,给尔等机会,否则的话……”
宋靖盯着刘瑾道:“阉贼,有胆量你就将老夫打死在这里!”
被宋靖给盯着的刘瑾不禁面色微微一变,目光扫过四周一副慷慨激昂模样的言官,这些官员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小丑一般。
登时刘瑾气急败坏的尖声道:“来人,施刑,杖责,给咱家杖责!”
四周的锦衣卫、东厂番子闻言立刻上前来,很快杖责所需的东西便齐备了,一个个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校尉、东厂番子上前将一名名的官员拖上条凳。
刘瑾目光阴冷的看着宋靖以及骂他最狠的几名言官,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冲着身边一名东厂番子低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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