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王克远在内,众将领彼此对望,一时间也都默不吭声。军中的阶级法,每一阶每一级,都管得非常的严,一个武阶能够带多少兵,全都是有规定的,此刻他们所带的兵马,无疑都超出了他们各自武阶规定的数目。
宁江却摇扇道:“大人,大敌当前,这个时候再一一换将,只恐人心不稳,这几位将军,这些日子在战场上的表现,兵士们也是有目共睹的,我们现在所拥有的兵士,也同样非一州之兵,而是来自北方各州,被蛮人占了家园。若是将大家所信赖的勇将撤下,只恐人心不服。”
居志荣身后一人却冷笑道:“此言差矣,军中无法,乃是大患,朝廷法度若不遵从,人人各行其是,如何能战?”
这说话之人,唤作郭仁青,也就是刚才认出春笺丽的青年将领。这一次,他与身边的这名蒋诚贵,一同率领着一千名龙虎禁军,随着居志荣前来接收此地兵将。龙虎禁军,以往一向驻扎于京城,被认为是精锐中的精锐,龙虎禁军中的士兵,每一个都出身良好,训练有素,装备也要比地方上的驻军齐全,龙虎禁军中的将领,全都是世家子弟,任何一个人站出来,武阶都要比此刻站在这里的王克远等人高上许多。
对于采石峡昨日的战绩,居志荣等人到这里之前,就已经听闻,虽然这已是这一个多月来,唯一的一场胜战,但是在他们看来,最大的可能,并不是这里的兵将有多了得,更可能是,原本进入兴阳州的蛮兵就是外强中干。
而现在,看到军中兵士的散漫,以及这些低阶武将的名单后,他们更加的确信这一点。
连这些人都能够给敌军以重创,看来那些蛮兵其实也不怎么样。
若是按着军中的阶级法,来重新划分职权,那郭仁青、蒋诚贵等龙虎禁军中的将领,毫无疑问将接管这里的兵力。而王克远等人,马上又会打入军中的底层。但是宁江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在宁江看来,大周王朝的阶级法,早就应该取缔了。“阶级法”本质上,是为了防止出现四百年前削藩时,出现的士兵哗变,属于“防内胜于防外”。一方面,底层的士兵失去了上升通道,不管如何拼命,都难以得到提升,所有的功劳都被上司得了去。
另一方面,由于大周王朝的兵制,练兵权、统兵权、用兵权是分割开来的,存在着“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情况。一旦上了战场,将领无法靠着声望服众,就只能依赖阶级法,靠着自己的官阶,以冷血的手段驱使士兵,军官凌虐成性,上层压迫中层,中层压迫下层,最底层的士兵,实际上是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对长官稍有反驳,都有可能棍棒加身,甚至被斩首示众。
由于这个世界存在着文气,真正统领军队的,是拥有文气的儒将,这种制度,在这几百年里,也的的确确是有效的。在战场上,儒将文气一放,兵士便往前冲。但是现在,儒将的文气开始流失,统帅兵士的将领既无文气又无威望,许多东西就开始生出了变化。
在蛮族入侵的时候,便出现了多次炸营的情况。
所谓炸营,又称营啸,军中本是肃杀之地,纪律严明,为了强化军纪,长官每每在半夜突然下令点兵,兵士要在规定的时间里集合,超出时间的,立时斩首。在这种情况下,人人提心吊胆,夜夜生活在压抑的气氛之中。
有时,到了夜半,长官其实并未点兵,只是有人翻身又或是起床夜尿,惊动了旁边的人,旁边的人在睡梦中受惊坐起,以为点兵,急忙起身,又惊动了其他人,最终全营的人都匆匆而起,赶往点兵处,最后证明只是一场虚惊,这种情况,唤作“夜惊”。
由于文气的存在,夜惊往往刚开始,就被文气所化的官威强行镇压。但是在战场上,没有文气的情况下,因为敌人随时有可能袭来,每一个人的精神都处在极度的紧张下,一旦发生夜惊,就会产生极为恶劣的状况,人人放声大叫,到处乱跑,这便是营啸,更为严重的,犹如疯了一般,拿着刀砍杀着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些长官,往往在第一时间被众人扑上去残酷杀害,亦即炸营。
在蛮族入侵的这一个月里,炸营的事便时有发生,往往蛮兵的影子都还没有出现,整营的人就已自相残杀到几乎死尽死绝。只是这些死伤,最后都会被归入战死的数目之中。
宁江在这些日子,每天晚上都要出现在军营中,与守夜的兵士聊天,四处走动,除了争取兵士的信任,防止这些从北面溃逃下来的兵士炸营,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对长官的不信任,对胜利的怀疑,都是导致炸营的重要因素。可以说,直到昨日确确实实的,击退了入侵的蛮兵,炸营的可能性才真正降低了下来。
而现在,居志荣想要带着龙虎禁军,以阶级法接收这里的兵士,这个是他无论如何不可能答应的。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在防止臣子拥兵自重时是有效的,但在与外敌的战争中,往往就是致败的根源。而他这一次所采用的,其实更类似于另一个时间近代史上,某军的“火线提拔”,即直接提拔在战场上表现英勇的战士,使得人人心服口服。
一方面,这是最有效的激励,另一方面,自己的头领是在战场上浴血混战活下来的英雄,这也能够带给兵士更多的安全感和信任。当然,按着“阶级法”,大周王朝根本不存在火线提拔这样的上升通道。
耳听着郭仁青的质问,宁江一声冷笑:“诸位将军在此军中的地位,是他们这几日里,通过在沙场上浴血混战得来的,是靠着兵士们的拥戴取得的。你们一无战功,二无能耐,平日里在京城游手好闲,现在来到这里,翘着二郎腿就想要夺走他们的兵权,取代他们在军中的地位,只恐众人不服。”
郭仁青怒道:“宁江,你是要抗旨不成?”
宁江好笑道:“我如何抗旨?”
郭仁青大声道:“旨意要你交出兵权!”
宁江道:“我交出了啊?我说了此间将士非我私兵,我手中并无兵权,一个兵都没有,倒是有许多受到英雄令召唤赶来相助的义士,但他们不是兵。但我虽无兵权,却是看不过眼,你们这等做法,大家看不过眼,我身为此间参谋,亦看不过眼。”
郭仁青这才明白,他这是拐弯抹角的绕了个圈子来抗旨,旨意让他交出兵权,他说他并无兵权,只是此间参谋,他只是参谋,但这里的人全都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