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透明的玻璃,江泉看到江宏勇躺在一台巨大的机器旁边,被脱得光光地,只有腰上盖了一张床单。
那台机器上有很多根管子,插进了他的身体里,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八爪鱼,把他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心里。
躺在那里的他,又黑,又瘦,皮包骨头。
他的肋骨清晰可见,一根一根凸起在那里,四肢瘦得好像干枯的树枝,所有关节部位都显得异常的大,和身体其它部位的颜色稍有不同,略白一些。
整个人就像风干的腊肉,又干又柴。
这样的他在那台机器的作用下在床上一弹一弹,就好像八爪鱼先用一只爪子慢慢地勾起了他。
待他被勾在半空中之后,又突然地一松,他的那具毫无自主能力的身体就随着重力的作用重重地落了下去。
勾起,松开……
勾起,松开……
周而反复。
江泉在进ICU之前,以为自己不会哭。
但是,当他看到濒死之人在这机器下如同被猫戏耍着的老鼠,毫无反抗之力,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陪着梅丽洁嚎啕大哭了起来。
ICU病房不需要家属陪护,只需要钱。
……
虽然江泉跟梅丽洁都不喜欢江宏勇那一大家子人,但是医生说,让她们准备后事,通知亲人。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江宏勇的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全都赶来了,包括江泉得罪了的那个大伯。
大伯仍然记恨江泉和梅丽洁,来了之后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她们没有照顾好他弟弟,他弟弟这么多病都是被她们害的。
这还没过60岁生日呢就得死,那可不行——60岁都没过,死了就是短命鬼,下次不好投胎!
江宏勇的60岁生日还有5天,他要求医院把他保到那个时候。
医生说尽人事听天命,他们不能保证,现在的情况是只要拔掉呼吸机,人就回不来了,不拔呼吸机,那亲人就全都得等着,说不准什么时候会走。
这十多个人就全都留了下来,挤进了手表厂3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
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打地铺也好,睡沙发也好,可算是没什么抱怨。
江泉和梅丽洁交换着守在医院里,怕江宏勇断气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那十多个亲戚里每天也会抽出个把人陪着她们。
乡下的规矩,人断气的时候要烧倒头纸,烧得越及时,能带走的越多。
这些亲戚在新沙市的吃喝拉撒全都由梅丽洁和江泉负责,梅丽洁每天给她们一佰元钱,随便她们自己做饭做菜,还是到街上去吃。
他的至亲们一家打了1000元,还有村里人让他们带出来的礼金、手表厂邻居的礼金,凑起来差不多有一万三,梅丽洁让江泉登记好,今后要还的。
梅老太太派来的“恒基立业”的后勤领导也来了,给梅丽洁拿了一万元的现钱,说还需要用钱的话再找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找她。
江泉不想让妈妈收她这个钱,但是人穷志短,妈妈觉得大伯那么说是对的,只要江宏勇能撑住,就要让他撑过6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