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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一个普通人的来信(1 / 1)

 是的你没看错这是第三版连名字都换了给叶卡捷琳堡的泽姆露普斯先生:展信佳。现在是极夜,暗色在我的窗外翻滚如淤积的墨汁,翻滚、翻滚,滔天巨浪。金格尔在今天清晨——也可能是别的时间,抱歉,近日来我思绪堵塞,头脑已大不如前——拉下副电闸,从彷徨海返回之后一直由他负责管制室的资源调控,所以也由他负责结束迦勒底的运行。写下这些字时我的手指在颤抖,像婴儿使用他们的第一副餐具,假如这妨碍了你的,我要再说一次抱歉。统筹部配给了剩余员工充足的滞留期供暖份额,但那对于我而言毫无意义,所以我关闭了设备。你可以想象到一个金属盒子正在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冰点,我坐在这个盒子里给你写信,诗人说霜冻是巨人的指尖,从门缝和墙壁的毛孔之间渗透进来,这里太冷。我把箱子,我自己和娜娜的,翻了又翻,丝巾、皮夹克还有印花长裙,她真是喜欢这些东西。现在我把我能找到的所有棉绒和皮毛裹在身上,希望它们能让我在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保持清明。但是这里太冷,我想要一杯热茶。假如我按下紧急电钮西尔维娅就会闯进我的房间,她会恢复供暖,她会帮我泡茶,她会擦拭着眼泪然后扶我去医务室,但如我先前所述,这没有必要。人能清晰地认识到生命的轨迹,消逝与流转,动脉硬化和蛛网膜下腔出血,是这么说的吗,我不知道,今年五十六岁,我不再年轻了,你呢?也是五十来岁的时候,住在某间林荫小屋里,墙边放着贝斯和唱片纪念你的少年时光,展开邮差送来的这封信时挂着某种不耐烦的嫌恶神情,而你盘算着要不要立刻把它展开当做油煎肉的垫纸。别这么做,我请求你,卡多克。我不想劳烦你,但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把这一切,把我一生的意义留给谁,我必须找到一个人,否则我会疯的。就当做可怜可怜你的老同事,别让她从出生哀叹到死亡。请不要厌烦我冗长的赘述,我只是希望像保守派人士那样有一名神父或者可靠的朋友在床前聆听,无须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聆听,我已经不再抱有幼稚的幻想,只恳求得到最质朴的关怀,一个听众,让我至少能够把过去的东西告诉什么人。我寄给你这封不成体统的信,一团将熄的火焰,我没有木炭。有关于你们一直以来不断谈论与询问的那件事,有关之前的事,我承认其中的一部分。至于他,与我素昧平生的他,那是另外一部分。你知道的,有关沃戴姆先生。你们总是询问我有关于他的事情,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没错,我爱他,哪怕过去的时间里我一再否认而他毫无察觉。但我爱他,以整个身心,我爱他与他无关。我最早在程序部供职,组内大约七八个人都不是魔术师。我们一起写代码,双休日在食堂打桥牌或者万智牌,有位四十出头的前辈相当阔绰,他总找由头请我们喝酒。与许多人猜测的不同,在遇见沃戴姆先生之前我并没有生活的很不如意,恰恰相反,我虚度时光却怡然自得,徜徉在轻浮的享受与娱乐的海洋里,轻浮是年轻人的特权。我们在吸烟室掐着烟蒂,狂妄不可一世,放肆地对魔术师们评头论足,嘲笑他们的疯狂和执着的怪癖。请原谅一个年轻人自卑的骄矜,出于愧疚而产生的报复般的藐视,你懂得它——希望我没有冒犯到你。之后大约一二年,人事部门通知我们中的一部分人加入新项目的工作,关于对a组御主候补的后方技术支持。我以技术代表的立场认识了沃戴姆先生,出于推进双方人员友好合作的共识,我们在员工食堂象征性地吃了一次晚餐,然后我爱上了他,就这么简单。沃戴姆先生从来不是以个人英雄主义的光辉形象,驾着大无畏的战车闯入我的生活的,这点又一次违背了那些言情小报的主张。长期沉溺于平庸的人期待一段随着惊天变革而出现的奇缘,从男性向文字冒险到女性向视觉小说大多奉行这套万用守则,生活与爱情一起出现浪漫的大拐弯,一次邂逅改变了鸡毛蒜皮的所有。但我们只是工作,工作让我遇见沃戴姆先生,一切毫无改变,除了我爱他这件事。没有任何催人泪下的理由。女人呢,就是喜欢亮晶晶的漂亮东西,随便怎么嘲笑我罢,但钻石是女人,至少是我最好的朋友,星星也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有可能爱上星辰,只要他们在你眼前熠熠生辉,显露出夺人眼球的光芒。没有哪个年轻姑娘会不想将这件珍贵的首饰纳入囊中,除非她早就失去了为美丽而感动的能力,而沃戴姆先生比我拥有过的所有钻石更加漂亮,你怎么能不爱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呢,假设罪犯从生下来就囚在黑暗的狱里倒还可以忍受,但既然已经见过太阳,掐灭这份热烈的渴求未免过于残忍,又该怎么按捺心中涌起的激情与燃烧的爱慕。时钟塔称呼他为天生的王圣,是这样吗,假设的确如此我认为很贴切。无须任何轰轰烈烈的衬托,他从出现起就是尽善尽美的天才——从内在到外表都毫无瑕疵,卓越令人无可挑剔——光辉灿烂以至于刺眼的天才。他甚至不用刻意展示自身的优秀,仅仅存在本身就过分璀璨。完美之人,如同夜间明灭的天体。我被某种油然而生的窒息扼住了心神,那是一种苦痛而隐秘的灼伤,像生肉在烙铁上滋滋作响,我整日咳喘又头脑发昏,忽冷忽然好像染上了疟疾,一会儿悲痛得失声,一会儿又落入了无边的狂喜,一个女人的情绪可以多么反复无常,好像被风浪驱赶的帆。有的时候我犹豫地叹息,胸腔里一阵翻涌不停的气结,当我几乎下定决心不再令徒劳的热情操纵我的肢体时,他却称我为友人,一位可敬的伙伴,我只感到心上开出整簇亮色的花,大朵大朵,茎叶也浓绿不输花瓣润泽。告诉我,泽姆露普斯先生,我难道能够找来一柄铁剪,如同它从未生长过一般将它从心口上剪掉吗。我难o道能够就这样将它剪下扔进垃圾桶里,当做它从未存在过,从未令我思绪混乱,心神不宁,被欣喜与愁闷淹没吗。我总不能这样做,泽姆露普斯先生,但我平庸的资质又能做什么,所有的书籍与有迹可循的记载都在论证,我爱上他了,我爱上他又束手无策,我不能令他以同样的热情爱上我。想想吧,这有多么恐怖,你爱的人拒绝去爱你,但他毫无察觉甚至还在向你微笑,美丽且和善,毫无恶意却仅此而已的微笑。多么恐怖又令人难以自持,光是回想起这一切我就几近懊恼,中年人产生出年轻姑娘那样幼稚的懊恼,即使是现在,夹着钢笔的指节颤巍巍地打滑。我已经不再年轻了,但还是可以肯定那份感情是怎样强烈而炙热的冲动,从胸腔升高至喉头,字辞压在舌底如笔尖的圆珠般滚动,那些年轻人甜美又苦恼的倾慕,不计代价的思念,一个灼人的秘密。我在五十岁时仍然以一个二十岁的姑娘的心爱他,发誓没有任何对回报的贪婪,仅仅出于爱而爱他,请原谅我为此显露出的愚昧和缺乏逻辑,爱是令人疯狂且盲目的。你会为此感到惊疑吗,泽姆露普斯先生,惊疑一个当你读到这里时已经死去的老同事——胸腔凹陷又凸起,如同鼓动的风箱制造噪音——却在向你倾诉曾经如何爱慕一个男人。也许我应该为这些异想天开的荒唐的思念而羞耻,但并不,三十年没有改变我爱他的方式,但我已经不吝于阐述自己如何投入,不羞于启齿自己为什么人害了茶饭不思的病,因为但凡是认识沃戴姆先生的人读到这都必然会理解我,显而易见,他值得焰火般燃烧的情感。所以你现在能够明白吗,沃戴姆先生对于二十岁的我而言,究竟是多么令人不可思议的奇迹,多么令人倾心的珍藏,他的存在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我生活中其余的全部乐趣,再没有什么东西能令我如此着迷,除了他。所以就在管制室的环形台阶上,我可以整个双休日什么都不做,只等待下一个时刻门铃响起,也许我就可以与沃戴姆先生偶遇。但是当沃戴姆先生真正走进管制室,我却羞惭又内疚,恨不得立刻从世界上消失,仿佛编排了一出见不得人的闹剧,所以我把脸埋进报表和合同里,好像通身着火的人扎进水里般不敢转向他,以避免我飘忽不定的眼神和窘迫以至打结的舌头透露出哪怕一点秘密。有的时候,其实是很多时候,实在避无可避,我就急匆匆地站起来好像正要离开,费尽心思做出一幅并没有专程等待过他到来,也对他漠不关心的模样,相信我,就连圣堂教会的神也不至于责备一个小姑娘的谎话,我那么渴望见到他,却总不希望被他认为是轻浮的交际花或者别的莫名其妙的人。“早安,小姐,今天天气不错,”他向我问好,但我能体会到其中浓厚的敷衍意味,一句随便打发谁都可以的廉价的问候。所以我费劲地拿捏着尺度好不让自己欢笑得过于夸张也不做出一幅怨怼的模样,在那样的场合下可真是困难。“早安,沃戴姆先生,天气确实不错。””最近这段时间来真是巧合,我们总能碰见。”“这可真是巧合。”我笨嘴拙舌地重复了他说的每一句话,然后沃戴姆先生就从容的,丝毫未受影响的走进隔间做他的事。但他从不曾了解到,我曾经为那样几句话心跳地飞快,整日都怀抱忧虑,惴惴不安饱受惊悸的困扰,他会认为我是一个乏味且枯燥,不值得深交的同事吗,他会认为我只是一个头脑空空,毫无亲和力的死板的程序员吗,他会为我们毫无营养的对话而感到兴致缺缺吗?当整理文档标签时,我如同已经被揭发了般羞愧地躲在书架后,当揉搓头顶的香波时,我揣测他究竟是否捕捉到什么端倪直至水珠滑进嘴里。等在夜间,娜娜,我甜美的、缺憾的女友,借着台灯涂一截红指甲。“你喜欢基尔什塔利亚,不对,你爱上他了。”她露出一副好整以暇的笑容来,从透明塑料纸上刨下一片水钻,仿佛把我整个也从床板上刨了下来。我猛地从被褥里弹起来,活像一条弹簧。“我才不喜欢沃戴姆先生。”我张口结舌地辩解着,所幸她看不清我的脸,当然也看不见我困窘的表情。“让我猜猜,情人节你会送他巧克力吗?”她那种调侃的态度让我气恼不已,某种刻意隐瞒自己的某些秘密却被当场揭穿把戏的耻辱感和愤愤不平,所以孩子气的胜负欲在那个瞬间侵占了我的脑海,可是但凡考虑到一个年轻女人陷入了如此焦灼的痴想,这就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不可能!”我急促地吐出这句话,恨不得从床底找出一把斧头来把我们的宿舍劈成两半,如同吐出舌尖上的一块毒药。

假设我能听见你的回答,泽姆露普斯先生,我真想听到你对于这些欲盖弥彰的掩饰的嘲弄和挖苦,这间该死的屋子仿佛七层地狱结冰,很久没有被人类的声音充斥过了。而返回到这间屋子尚且还有人声的时候来看,最开始我竭尽所能地追赶,拿出窃取恒星做一件首饰的狂妄的决心,但当娜娜提起我狂妄的决心时,我又令人鄙夷地开始了否认、懦弱与退缩。我应当是个鲁莽又胆怯的女人,而哪怕再勇武的战士都做过懦夫。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在那个挨千刀的节日前三周就从外面,搞到了可可粉和模具,做了不下于五十袋送给整个程序组和御主候补a组的份额。都是钱币巧克力,装在紫色花纹的纸袋里。你也有一份,泽姆露普斯先生。无意冒犯,但这不是在表示沃戴姆先生比你更加受欢迎或者得到广泛的赏识,只是在制作巧克力的那天我甚至连你的名字都念不利落。总之我把五十多袋巧克力分给每一名组员,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把其中一份亲自递给沃戴姆先生,好显示出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也并不对他格外用心。可笑的小手段,但这是我穷尽贫乏的头脑所能想到最好的方式。一边表达一边否认,毫无意义却乐此不疲。所以我带着那只纸袋去找沃戴姆先生,他正在读书,这令我举棋不定,一时拿不准是否应当打扰他的主意。一种莫大的退意使得我过去的整个生活都如同雨水般倾盆而下,潮湿与寒冷的退意,但我僵硬地继续靠近,假设不尝试着烤火就永远不能把自己晾干。好的,那么现在应该足够接近了,请看我一眼,随便说点什么都好,请求你,先生。我不信神,即便在目睹过如此多他人闻所未闻的奇观后,但仍然如此祈祷。万幸,在几乎绝望地转身离开之前他终于注意到我了,露出那种惯常拥有的礼貌的神情,笑容过分得体。“午安,小姐,看来您有需要与我商谈的事务。”当大难临头人反而不再慌乱失措,虽然沃戴姆先生并非需要逃避的劫难,但我还是得到了一种莫名的勇气,所以我说这次不是为了公务,而是鉴于在过去一段时间里的良好合作,作为融洽同事关系的见证。然后把那只艳俗的紫色纸袋放在桌面上。他郑重,或许吧,向我道谢,并表示得到程序组的认可深感荣幸,一番公事公办的发言。没什么出乎意料的分歧发生,但对于这种场景我早有准备,也说不上落差。只是有些疲惫,因为我弄不清楚这样的对话还将重复多少次。“假如这是本命巧克力呢,沃戴姆先生。”他看上去有些语塞,不多,几毫克,被什么东西毫无风度地正面击中一般凝滞,即使只是一瞬间就把那些微不足道的意外消化干净了。既然是本命巧克力,他开口。话没有说完,毕竟抛出问题的人是个多么异想天开的姑娘,她滔滔不绝地倾诉着爱情不计代价、不求回报,却厌恶在这个荒诞的问题下听到不合心意的回答。出于还没有做好在公众场合被正义凛然地拒绝的准备——无论如何这糟糕透顶——我惊慌不已地堵住了他的话头,通过再次申明假如这个词汇和这种巧克力我送了五十多袋的事实。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喝了红茶。他笑着问我,制作的巧克力真的一点区别都没有吗,我说,佩佩隆奇诺小姐的是粉红色。他端起茶杯时一小片氤氲的白色雾气打湿了他的面孔在我看来的影像,但那还是美丽的,倒不如说更加引人侧目的美丽,哪个女人能不为星辰感动以至泪流,被这样摄人心魄的光彩夺去神思,哪怕朱斯提提亚也不会为此苛责一个过于爱男人的女人。我不是说这个,他凑近红茶杯沿,假装本命巧克力的话,总不能一点掩人耳目的工作都不进行吧,随便从五十袋里面抓一份就可以吗。那下次送你一朵花,别在纸袋上。我这么回答他。“玫瑰?记得小心花茎上的刺。”“向日葵。金色的花才漂亮,还能嗑瓜子。”别忍耐了,卡多克,尽情嘲笑我吧,即使我听不见你也可以笑个够,我甚至能够想象出你那张抽筋的面孔,虽然是二十岁上下的脸,这些年我从不敢看你们的照片。人总是乐于欺骗自己的,我们从不长记性,好像过去的事物不去触碰就不会发生改变。即使我们都清楚,无论玫瑰抑或向日葵,我没有送给沃戴姆先生一件带着暧昧意味的礼物,也没有一件别着鲜花的本命巧克力。什么都没有,命运让他拒绝了我的礼物,然后背道而驰。

:第一次应读者的要求尝试这种比较“文圈化”的女性向文章,希望大家指点指点看看,个人不太喜欢这种写法,估计不会有开坑的准备,感觉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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