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老头请亲王世子,公卿后人吃午饭,连陪坐的都得是从三品以上官员的后人,守云自不必说,高献之的老爹是正三品的安西节度使,都在座上。()锦书论起来应算作奴婢随从,应到殿外找个地方蹲着啃烧饼,可守云不知怎么去给她通的门路,硬给安排在偏殿的家眷席上了。
守云本意是好的,想让她坐得舒舒服服,也尝几口皇帝老头享用的御宴珍馔。锦书坐到席上便觉得还不如蹲到外头去啃烧饼自在呢。
你知道这些所谓家眷都是什么人?这些年轻的纨绔子弟,多是没有成婚的,就算有那么一两个已有了家室的,好容易逮住这么个大排场的游乐机会,又怎么会带自己的原配来呢?就连天子驾临,带的也不是皇后啊,他带的是新宠嘛。所以家眷席上的多是侍妾啦、歌姬啦、舞娘啦,一大群有主名花凑到一起就争奇斗艳,比容貌,大家相互拿眼光扫来扫去,谁高谁下自己肚子里明白;介绍自家主人的身份,奴凭主贵;相互叙年齿,青春者趾高气扬;余下的就是比比衣服料子啊,簪环首饰啦,衣服上的刺绣啦,东西好就可着劲在人眼皮底下晃悠,比输了就灰溜溜地把脖子一缩,胳膊折在袖子里,低头吃菜。
一殿的脂香粉腻,熏得人鼻子舌头一起失灵,菜肴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锦书就是嫌这桌酒席吃得太闹,脂粉香熏得人受不了,倒没什么人来为难她。明摆着她容色清丽姣好,与谁比都输不了。年纪又是整个殿里最小的,稚嫩得让所有的女人嫉妒,恨不得立刻死了回炉重造。大家议论起她的背景来,有人看见她和高献之共辔,就说她是高献之的侍妾,又有人不知哪里来的风声,说她是守云家的户婢兼“屋里人”,不管是高献之还是守云,都是皇帝扳着手指数得着的红人,多数女眷的主人都要让三分的。
总之,当一个人比自己优秀得太多,差距太悬殊时,她们只敢在背后说坏话,下阴招,却很难鼓起勇气来当面挑衅。
席间曾有人因为锦书的“主人家”争执不下,就跑来问她到底是哪一家的。
锦书咧着嘴拧着眉,好像有一根细鱼骨卡在喉咙里。
旁边有个女孩子,轻声答说:“锦书是云世子的朋友。”
要不是没有眼泪可流,锦书这会儿就已经哭出来了。真不容易啊,总算有个人说了句像样的话来。她转头一看,见正是自己身后的位置上,坐着一名穿着水红裙子,额上点着三撇朱红的女孩正望着她,是莫邪。
锦书不用猜也知道莫邪是被谁带来的。兵部尚书叶大人正好是正三品的官,叶家公子叶南倾恰正好曾将她错认成莫邪,还作了一番欲说还休的表白,所以她就知道了。
两女孩相顾会心一笑,好像在坟地里提心吊胆走夜路的两个旅人搭上了伴。
锦书还有一桩不适意就是桌上的酒不好。给这些家眷们上的酒大概与正殿上的酒定然不是同一种,不知道是哪个妃子家里胡乱酿出来卖不出去才走了门路由宫里收了去,专门用在给不入流的小虾米的赐宴上。要知道好酒与劣酒的价钱差别宛若云泥,中把劣酒当好酒收了,这当中间不就像徐娘的腰一样,勒出好大一截肥肉来了么?反正皇帝老头不知道,被赐饮的小虾米们要么不懂酒,懂也不敢抱怨。锦书只嗅了嗅,觉得那酒还不如万坛金酒坊所造的过梁金,便把玩着杯盏,不愿喝下去了。
唯有席间的闲言碎语是可以拿来佐餐的。就听见左边一名侍妾打扮的女子倾身问前排一个大丫鬟打扮的姑娘:“如意姑娘,我听说最近顺华公主要给宜春侯找几名年纪相仿的贴身小厮?我有个亲弟弟,老让她张嘴等食闲在家里让我养着也不是办法,我看他的相貌端正,品行也好……”
那个被唤作如意的大丫鬟就答:“姐姐说得哪里话,小侯是公主的心肝宝贝,这件事情,是公主自己提的,也是亲手主持的,让谁进来,不让谁进来,我们做底下人的可没有说话的份儿。”
侍妾碰了软钉子还不气馁,又试探道:“小侯的衣食起居,都是如意姑娘一个人在伺候的,如意姑娘说不上话,还有谁能说得上呢?公主府家丁那么多,随便找几个家生子伺候不就行了?用得着那么大张旗鼓地在外面找么?”
如意就苦笑道:“哎,都说天有不测风云,这人心变起来比天气还难测。原来小侯爷对我也是挺宠爱的,可谁知道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以后,再回来,就好像变了个人,连我也不认识了,凡事都爱自己来,又不是我一个人,就连我们长公主想亲近都有些无从下手呢!想是在那件事里吃不不少苦头,才养出了这样的脾气,可把长公主心疼坏了,这才想着要给他找几个年纪相若的小厮来伴着,陪他说说话,也许能渐渐好些。所以长公主讲明了要在寻常人家里挑品行正的,随性些的,别让小侯觉出那些是下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