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罔极:“好。”
这片花田是梦京最富盛名的浮梦花田。
许多游人慕名而来。
听到,大家都在失望抱怨。
“……今年难道没有一对有缘人同时梦到浮梦花开,来这里吗?也不知道少爷有没有梦到过?”
“……你问问就知道了。”
“……要问大叔自己问,我才抄完书不想再抄了……”
浮梦花如果开了,说明命定结缘的两个人一起出现在了这里。
花没有开,也许是没有人和温泅雪一起梦到浮梦花开。
或者一起梦到的那个人没有来。
无论哪一种,都好。
遗族不会做梦。
总归,不是君罔极。
温泅雪走在前面,君罔极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像影子。
温泅雪忽然停下,回头。
天气并不好,阴云很高,不算阴沉压抑,因为有风。
温泅雪伸出手,风中飘来一片很轻的白,落在他的掌心,又扑簌簌被吹走,吹向君罔极。
温泅雪望向君罔极,手指向他的脸伸来,很轻:“别动。”
君罔极于是不动。
温泅雪的手停在他的眼前,碰触到他的眉睫,缓缓收回:“看。”
纯白绒绒的轻屑,在温泅雪的指间,被风一吹,消融不见。
温泅雪望着他,眼眸纯真清澈:“好像,下雪了,君罔极。”
——雪,这就是雪吗?
温泅雪向四周望去,君罔极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晦暝高远的云天之下,起风了。
风中,像是很远的地方而来,顷刻之间,洋洋洒洒的白色轻绒,大片大片飘荡在天地之间。
远处,四面八方,很多人快乐地喊着:“是浮梦花!今春第一波浮梦花开了!”
的确是花。
不是从天上来的。
那些前一刻还光秃秃的树丛枝丫,肉眼可见地吐露白色的花苞,生长绽放。
大片大片的雪白,比梨花薄软,比桃花清丽,比芍药出尘,覆盖了视野。
花开盛极,层层叠叠,一重又一重,催着盛放的花瓣离枝,无风也飞向天空而去。
花瓣贴过游人的脸颊,穿过他们的指间,雪一样消融在掌心、眉睫,不见。
整个世界像梦一样。
人和人相遇,像是在梦里。
花香里有充裕的灵气,抹去了周围的气息,除了清冽的花香,没有任何,分不清方向。
君罔极的眼底一片茫然,他左右看着,像迷路的野兽,闻不到温泅雪的气息。
垂落的指尖,在下一刻被握住了。
温泅雪拂开遮挡他视线的飞花,温和专注地看着他:“要跟我牵着手吗?这样,就算是在梦里也不会走散了。”
……
苏淇忍不住跳起来去抓花瓣:“啊啊啊我第一次见浮梦花,真的是天界琉璃河人间浮梦花,太好看了,简直和在梦里一样。”
苏硺也感叹道:“的确,不论看过几次都觉得神奇。这花只能在这里开放,花落无痕,没有任何办法带走,留住。”
像是一场集体的幻境。
苏枕月撑着伞走来,望着无边的花海,唇边习惯性扬着一抹淡淡笑意,狐狸一样弯弯的眼中慧黠而神秘:“修真界一直有一种说法,根本没有浮梦花,这只是一种叫浮梦的菌丝,经过一整个冬天的积聚,在春日和人类散发的情愫接触,催生出一种麻醉的毒素,让在场所有人同时陷入短暂的幻觉里。浮梦的寿命短暂,譬如人类的爱情,只存在须臾刹那。但因为人可以爱很多人,生命短暂的浮梦也可以在一春繁衍数次,年年如故。虽然是有毒的幻觉,这份美丽也足以令人心甘情愿,沉醉自欺。”
苏淇直勾勾地望着远处,小心翼翼吸了一口气,恍惚:“少主说得对,我现在,就看到幻觉了。”
苏枕月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忽然一怔——
磅礴的落花如疾风骤雨,许多人在花海里不辨方向奔跑嬉闹,脱下外衣顶在头上,掬着花瓣吹拂。
只有一个人,安静不动。
他没有看花,专注地看着对面的人,抬手为对方拂去眼前的落花。
无边无际的雪色纷扰,人群喧嚣热闹,那道鸦青色的身影周遭却是寂静的。
像梦中之灵,浮梦之主。
他比这梦境一样的花还要白,那双眼眸像是藏着夜色里最幽澈的一汪清泉。
世界虚妄,唯有他是真实的。
便也,唯有他是虚妄的。
是浮梦花在永夜之中,以留白勾勒的一幅画,只存在于刹那幽寂的花醉里。
所谓花醉,是因浮梦花开灵气纯粹,每年都有很多人短时间内吸多了花香,意识解离,产生幻觉。
那幻觉似乎察觉到被人注视,抬眸望来。
乌黑的眼眸清澈纯粹,静静地看着苏枕月,花雨微风抚过那张脸,只抚动了耳畔的墨发和青色绉纱。
那双眼睛,是被春风吹拂的隔岸秋水,倒影不出一丝微澜。
心,像是突然被一只手用力捏碎,世界旋转倾倒。
喧嚣的声音喊着苏枕月的名字,熟悉的陌生的,无数人惊诧惊恐望来,神情各异。
只有那双乌黑的眼眸,始终静静的。
世界是无边无际的春日落雪,那个人像春夜尚未消融的湖,对春天的一切生机和死去,都不意外。
却又像是融化的冰凌本身,什么都知道,只是克制着不去关心,清冷的温柔,令人伤心。
…
呼吸急剧虚弱,眉睫垂敛,闭眼,又极力掀起,睁眼。
倾倒的世界是黑暗和纯白之间开合的画卷。
那道鸦青色的身影,始终安静地存在苏枕月的视野里,隔着雪一样的浮梦花海,静静地望着他,又在下一瞬,被人群遮挡掩去。
是露是雾,不可触及。
是梦里的人望着做梦的人,或者,只是被做梦的人望着。
却妄想相信,他真切存在过世间某处。
只是时空错位,梦里罅隙偶遇。
…
苏枕月已经看过了很多次的浮梦花开,却第一次花醉。
浮梦花开只是一场春日轻微的中毒,他明明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