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微微一笑,点头道:“我明白的。”施二娘也是一笑,李三郎要是不明白,这京城里还有谁会懂?
“施姐姐今日也是惊吓了一天,不若早些去安歇罢,待若英叫上个小丫头服侍,原也是施姐姐教过的,如今这庄上可是大变样了。连若英道都不大熟呢。”若英笑道,将施二娘送了出去。
没想到和施二娘也能这样平心静气的说话,李清不由得想念起谢大娘和云三娘来了,居然是先把施二娘的文书拿到手了,还得想个法子把她们二个的也弄到才行。不过和施二娘说话虽然气氛也挺好,李清总觉得有些别扭,之前想不出是为什么,一见若英大方得体的将施二娘送出去,心里才悟到,怪不得觉得不对呢,原来是若英和施二娘的举止行为掉了个了。
这一悟出来,心下便是一痛,这人啊,不到跌进深谷时还真个不明白什么叫着谦卑,若英虽然已经算是明媒正娶的嫁给了李清,可在谢大娘和云三娘面前,却依旧守着礼分,平素施二娘可不像今天这样和李清说话的,按说现在文书到手了,李清也不算什么有身份的人,为何要这样呢?
人可以经常不懂什么叫仁义,也可以经常的损人利己,却不能不懂得什么叫感恩,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几曾变成一句空话了?李清脸上有些发烧,近来日子过得舒畅些,似乎他就差点忘了那个在运河里被人像捞死狗一样捞起来的李清,怎么就能舒畅起来的了。
“若英,想必今儿也担惊受怕不少罢,来来来,且与你说说今日的热闹,想听李清唱歌不?就是唱他个一宿也不妨的?”一见若英回来,李清嬉皮笑脸的就迎上去了。
当然不可能唱一宿,男人家总是拿豪言壮语来哄妹妹的,不过即便李清想强打精神,若英还舍不得呢。
第二日照旧要赖床的,这可是好传统,要保持的,何况若英还配合得很,两个人腻在床上唧唧歪歪呢,门外丫鬟来报:“王乾元王公子来了,说是有急事要寻公子呢。”
李清这才想起来,昨儿打架好像就缺王乾元了,说是老爷子身体不好,在家尽孝呢,怎么今儿跑过来了?莫非王钦若觉得咱李清这回又鲁莽了一把么?
王乾元急匆匆的也不和李清罗唣,“家父要见三郎,快快随我前去。”眼见着人家神色很是忧郁的,李清也不敢多问,带上安小哥随着王乾元打马绝尘而去。
王相府内,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药味。
“如今老夫又成了宰执,李三郎便又不愿登门了么,垂垂老矣,灯枯油尽。尚有何攀龙附凤可言?”见李清凑上前,王钦若勉力笑道。
这还是去年那个眼冒精光的王钦若?这还是精于算计馋馅的“五鬼”之首?眼神涣散,面色枯槁,连呼吸都有些吃力,即便李清对医术是个完全的外行,却也能看出这王钦若命不久矣!
“李清实不知王相病情如此之重,竟未能早日探访,还请勿怪。”李清坐到榻前,轻轻握着王钦若已经瘦如鸡爪一样的手,神色黯然的说道。
床上这个人,的确是北宋数得上来的大奸臣,史书记载的也是劣迹斑斑,不过李清却是讨厌不起来,不就是一个病危的老人么?
“李三郎近日却是风头无量,连我这个病卧在床的老朽,想不得闻亦是不能,日日有人在耳边呱嘈,实在烦人得紧。”王钦若嘴角带着笑说道。
李清脸有些红。“李清行事总是孟浪些。昨儿怕是又得罪了曹枢密使,叫王相在病榻上亦不得安宁,实乃不应当的。”
王钦若笑道:“打得好。曹枢密使处无需担心的,自矜其功,轻而妄言,怕是也风光不了多久,何况此事他如何敢声张的?但凡有些许对三郎不利,人人皆知其由,料他必定不敢为难于你的,大可放心。”
这一说到算计啊争斗的,王钦若那眼睛慢慢有神了许多,口齿也利索了。他沉吟一会道:“如今这自辱其名却是恰到好处,得放手且放手,三郎也无需再闹了,况这事也上不得台面,牵累太子不好。”
李清怎么还敢闹?人家可是枢密使!再说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其实曹利用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呢,之前只想着让曹讷知难而退不强行索取施二娘就好,如今连文书都到手了,李清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过他却是恭谨的应道:“李清敢不遵王相教诲。断不会再闹了,若是王相吩咐李清到曹府陪罪也是必从命的。”
王钦若摇摇头笑道:“三郎于这官场之上却是用心太少,何须赔罪?若当这事从未发生过,只怕曹枢密使更开心些。”
李清乖乖的点头称是,不料王钦若话锋一转,“无心仕途也好,韬光养晦也罢,然丈夫立于世者,必有所为,即便三郎想学乌衣子弟,裙屐风流,亦如芝兰玉树,当欲使其生于阶庭耳,老夫倒不知三郎意欲何为?”
又是问我想干什么!这人就不能什么都不想干么?掉进运河能幸而不死,而且鬼使神差的来到大宋,又还是正逢盛世,李清已经很满足了,并且过的还不错,要那么多**干什么呢?
现在如果有机会再穿越回到后世,李清的回答肯定是斩钉截铁地说一声不,倒不是因为李清有机缘而成了个有钱人,只凭这天也蓝,水也绿,人心也朴实,李清就不想回去。不过这一次李清倒是有点话想说说,不像上次妙玄问他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劲躲闪。
这人和人打交道就这么怪,虽然王钦若在历史上是个盖棺定论的坏蛋,李清还就觉得和他可以说真话,即便是面对着享誉千年的一代名臣范仲淹,李清怕是都不会说。
稍微定了定心,李清慢慢地说道:“王相,李清欲想大宋废了这贱籍。”
果然不负李清的期望,王钦若没有吃惊,更没有问他为什么,而是躺在床上两眼望天的若有所思,过得半晌方说道:“如今本朝以仁孝治天下,单这一个仁字,便大有文章可做,难是难矣,却未必不能,且又是皇后掌实权,倘有机缘,兴许可一鼓功成,只是三郎有未想过,这律法可修,人心难变啊!”
李清本来准备一大堆说词呢,什么军无士气了,工无进取心的,谁知道王钦若一句话便点到死眼上了,说的没错啊,你费好大的劲,即便说通在律法里把这个贱籍抹去了,这人心里的鄙视抹得掉么?过了千年的后人不也是乐于欣欣然饥人以贱货,嘲人以贱种,骂人以婊子养的么?
对你施以白眼,吐之以唾沫,冷不丁还扔上俩臭鸡蛋,这与现在有多大区别呢?
有区别没区别又怎么样,李清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来,管他呢,昨天打了一架不是至少让施二娘不被人抢走么?反正咱就这点能耐,救一个便是一个,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再说咱本来也就小人物,没想着能成什么大事,做不成就做不成罢,只要尽了心就行。
李清笑道:“王相说的是,李清本无大志,唯求尽心而已,先贤有云:莫以善小而不为。此事难则难矣,李清愚纯,虽不能损魁父之丘,然毁之一毛亦慰平生。”
王钦若哈哈笑道:“甚矣,汝之不惠!倒愿三郎不移其志才好,元儿,拿酒来,为三郎的愚钝不惠好好喝上几杯!”<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