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熨斗儿熨不开眉间皱,快剪刀剪不开我的心内愁,绣花针绣不出鸳鸯扣——两下都有意,人前难下手,该是我的姻缘奇,奈着心儿守。”
淮北徐州,位居豫、皖、苏、鲁四省交界的要冲,徐州府衙所在的铜山县更是个物阜人丰的大镇甸,县城东南最大的勾栏香雪楼密管繁弦,终日笙歌不断。
崇祯十七年三月,闯王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皇帝自缢于煤山寿皇亭下。消息传到留都南京,南京文武诸臣以马士英、史可法为首于四月底拥立福王朱由崧为帝,以次年为弘光元年。李自成虽攻占北京,却因明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半月后即被迫西撤。此后半年有余清军一直以追歼败往西南的李自成大顺军兵为务,故江淮以南并无征战之苦,徐州虽是南京政权的屏藩要地,但士民安逸已久,国家已北地尽失,却仍抱望于清军“歼贼复国”,城中买卖繁华,绮靡如旧。
江南才赋之地,历来名妓如云,能歌者甚多,徐州虽比不上苏杭形胜,秦淮艳绝,其妓却以俊快爽荡著称,度曲平白新巧,最善调情道意。这一曲《桂枝儿》唱罢,楼上哄天价一片喝彩声。
唱曲的是香雪楼的头牌浣碧姑娘,是徐州城四大花魁之一,此时她正被人引到一位二十多岁的少年剑客身畔,周围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官员,举酒向她道:“浣碧姑娘,这位周旗云周少侠是无极派尹掌门的得意弟子,这回在北边一举剿除闯军三员勇将,令数千闯军望风而逃,此事报到朝中,不日封赏就要下来——浣碧姑娘,你今天可要陪好了周少侠。”
浣碧见那周旗云剑眉朗目、英气勃勃,当即举杯相贺,周旗云见美人如玉,莺声婉转,当即酒到杯干——众人连赞他豪爽,便起哄让她二人喝个交杯酒,又说这回一举击退闯军,立下大功,周旗云只怕至少要封个三品统制。
这时楼前一个少年正低着头疾走,被楼上彩声一惊,站定身形,抬头望望“香雪楼”三个彩绣灯笼,脸上露出迟疑之色。香雪楼门前拉客的大茶壶孙三阅人众多,见这少年衣衫虽敝旧,却是上好的料子,裁制也颇精雅;脸上风尘仆仆,却掩不住眉目的清秀,一望便非寻常百姓;见他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神色间微有倦态,更禁不住心头暗喜。
须知勾栏妓院中来的是三教九流的人物——寻常百姓胆小怕事,多半没有千金买笑的钱;江湖人物快意恩仇,脾气虽暴躁些,不大好伺候,花钱却极痛快;最惹不起的是驻军此地的官兵大爷们,骄兵悍将,要酒要肉地白玩儿不说,脾气还一个比一个横;最喜的却是失了势的士绅子弟,王公旧族,既要风雅,又要面子,加之少年多情,只消上了手,不到囊中空空,家产荡尽决不罢休,“色”之一字,不知坏了多少无知少年——孙三见这少年文秀脸嫩,便知又是一条大鱼,须得放长线慢慢钩住,因此笑嘻嘻上前唱个肥喏,劝道:“爷走得乏了,何不上楼歇歇脚?”
那少年见他和蔼,点头一笑,便随他进了门。孙三道:“爷是初来乍到的吧?”那少年道:“是啊,我来徐州找人。”孙三道:“爷要找什么人?不是小的夸口,小的在这徐州城里长大,方圆几十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瞒不过小的,爷要信得过我,您说出来,小的帮您查找。”那少年道:“那多谢你,我要找的人姓江,讳上若下沉,约摸四五十岁年纪,你可识得?”孙三道:“江若沉江老爷子?咱们这儿有位江姑娘,爷不妨问问她。”说着引他到楼上一间房里,道:“爷先坐坐,小的给您找江姑娘来。”
那少年依言坐下,抬头四望,见房中锦帐流苏,雕梁绣彩,陈设布置较以往住过的客栈华美数倍,不由暗暗称奇,却听得隔壁笙歌笑语,热闹非凡。凝神细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唱道:“五更鸡,叫得我心慌撩乱。枕儿边说几句离别言,一声声只怨着钦天监,你做了闰年并闰月,何不闰下一更天?日儿里能长也,夜儿里偏这么样短?”
这少年虽是淳朴少年,听得那音调娇媚之极,也禁不住心头微荡,暗道“这人声音怎的这般好听?曲儿也唱的有趣,竟嫌昼长夜短,这人想是爱睡觉。”就听那房里笑声大作,男声女声杂在一处,又是叫好,又闹着喝酒,一个尖细的公鸭嗓高声叫道“妙极妙极,今日诸曲,以此为最,这钦天监着实该骂!润余,你这作监正的,该罚俸四千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