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完淳于是絮絮说起家事,原来他母亲早故,只有一位长姐数年前已嫁与苏州侯氏门中,他从十来岁就跟着父师及同社诸位叔伯习文练武。他说了一会儿,情绪已恢复正常,又抬头问道:“司马大哥,你可探听到我爹爹或我师父的消息了吗?”
江离方才听他说到父师叔伯等成立“几社”,共谋兴复时的慷慨磊落,略一踌躇,心说长痛不如短痛,便将他父师之事实言相告——夏完淳听说父亲真的身亡了,惨然道:“看来爹爹方才是跟我告别来了”,当即抱住江离,放声大哭起来。
江离自己误伤师伯,有家难回,一直郁郁寡欢;如今见夏完淳痛哭失声,想想自己遭遇再不顺,父母师长总还好好地活在世上,这少年人却父母双亡,师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心下也不禁暗自生怜——见他哭得死去活来,知他至情至性之人,伤痛太过,必伤心脉,将他肩头一拍,喝道:“事已至此,你不想法子报仇,光哭有什么用?”
夏完淳昏昏沉沉之际,给他当头一喝,止了哭声,呆了半晌,抬起头道:“不错,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报国仇家恨,做此楚囚之态又有何益?”从床上翻下来向江离拜倒,道:“司马大哥,大恩不敢言谢;你武功卓绝,求你收我为徒。我也要练好功夫,以后杀尽清兵,为父报仇,为国雪耻。”
江离一呆,赶紧扶住他道:“你快起来。”夏完淳道:“你答应了?”江离摇摇头道:“我不能做你师父。”夏完淳道:“司马大侠,求你开恩——我武功太差,和清兵一交手就受了伤,以后怎么给我爹爹报仇?你收我为徒吧,我不怕吃苦,你有什么条件规矩我都答应。”说罢连连磕头。
江离赶紧拦住他道:“夏兄弟,我不是嫌弃你。我如今自身难保,若收你为徒只能害了你。”夏完淳道:“我不怕——我如今已是国破家亡,家父为国殉难,家师生死未卜,我自己也身受重伤——此仇不报,生不如死!如今外头清兵还在追杀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有什么可怕的?”
江离微一沉吟,道:“夏兄弟,你是受人追杀,我也是受人追杀,大家同病相怜,正该互帮互助。你是读书人,却不惜性命地起兵抗清,我佩服你是条好汉子。你要学武功,我可以教你,不过我不能作你师父。”想起义兄慕容铁琴,遂到:“这样吧,咱们结为异性兄弟。”
夏完淳一愣,随即喜道:“小弟能得大哥青眼,幸何如之?大哥请上座,容小弟行礼。”江离将他按住,道:“你都磕了多少头了?你看身上伤口都挣破了,别再动了。”拉起他来给他重新包扎伤口。夏完淳虽疼得满头大汗,脸上却是欢喜之色。
江离见他小小年纪,性子刚强,心中感叹,道:“你我既为兄弟,我该让你瞧瞧我的真面目。”便就着盆中洗脸水,将脸上人皮面具摘了下来。
他戴着面具时脸色阴沉,即使微笑时也是无甚表情,不过嘴角略为牵动而已,夏完淳见他面容整肃,武功奇高,对他既敬且畏,不敢亲近,这一看见他真面目,竟是个俊秀温和的美少年,果然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不由又惊又喜,奇道:"大哥,原来你这般年轻,怎么你武功那么高?"
江离道:"武功比我高的人多着呢,我算什么?"夏完淳道:"竟还有人比你武功高?真是天外有天,我可是井底之蛙了。大哥,你面目英俊得很,为什么要戴面具?"
江离道:"有人要追杀我,我只好把脸遮起来——今晚且透透气,明天一早还是得戴上。"夏完淳叹了口气,道:"追杀你的人比你武功还高是不是?但叫我有大哥你一半的本领,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城池沦陷敌手,同胞惨遭屠戮。"说着眼圈又红了。江离道:"你是读书作文的秀才相公,年纪又小,怎么能跟我们这种武夫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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