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得这个冬日敬则则过得极其舒服,有皇帝暖脚不说,医塾的事情也进行得十分顺利,两个铺子的筹备也是渐入佳境。
而皇帝这边呢,却是日日从宫里过来,弄得敬则则有时候都一种错觉,他们就好似寻常夫妻一般,做相公的每日一大早就出门上朝去了,赚俸禄养家糊口。而敬则则呢,很少出门,但凡出门总是带着面纱,毕竟京城认识她的人太多了。因着医塾的一些女孩儿多少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连医塾那边她都很少去了,这就又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妇人了。
日子平静如水地过到了冬至边上,敬则则本以为皇帝要跟她说冬至朝贺的事情,变着方儿地把她给骗进宫,谁知到了冬至前一晚他也没有话说。
敬则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了,皇帝却是一如既往地遵守了他的承诺。
只是冬至那日皇帝似乎起太早赶回宫,所以受了凉。晚上过来时,就有些精神不济,四肢无力的样子,敬则则有心劝他休息两天,可年边帝王的事情太多,次日她还没醒他就又走了。
如是敬则则瞧着皇帝越发有些憔悴,“要不这些晚上你就别过来吧,在宫里还能多睡一会儿,也有太医照料。”
沈沉揉了揉眉心,嘶哑着嗓子道:“无妨,在宫里一个人我也睡不着,来你这儿才能真的休息。”
敬则则感觉自己可能在被套路,但有些事儿你明知是坑,却还是忍不住着急。
好容易挨到了年边儿,敬则则以为只要过了正月初一,皇帝就能休息两日了,偏偏除夕这晚深夜,高世云的徒弟顺儿慌慌张张地跑到宅子里道:“娘娘,皇上今儿晚上不过多饮了两杯,就吐了,如今更是人事不省,老郑太医和小郑太医都进了宫,正给皇上针灸呢,师父叫奴才赶紧出来请你,说还得你守在皇上身边,皇上才能好好养病。”
敬则则直觉就是有诈,皇帝今早出门的时候面色不是已经好许多了么?而且今夜是除夕,皇帝是很有动机把她骗进宫的。
敬则则感觉有些底限还是得守着的,因而道:“皇上病了,在宫里有太医照料正好,我去添什么乱啊?”
顺儿没想到敬则则会如此铁石心肠,他急得跳脚也没办法,越是劝说,敬则则就越是觉得他在撒谎。
到最后敬则则还是没进宫,次日是正旦,皇帝没出现,一直到初二,皇帝都还是没出现,敬则则心里这才有些担心了,一时又想着皇帝该不会是在跟她赌气吧?
到得初三这日,依旧不见皇帝踪影,高世云却出了宫亲自来请敬则则,“娘娘就这么狠心么?皇上病得糊里糊涂的,嘴里还在喊娘娘的名字,这已经不是皇上第一次犯病了,郑太医都说了再这么着,皇上的身子骨就彻底垮了。”
“皇上患的是什么病?”敬则则这回可算是相信了高世云的话。
”两位郑太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唐院正也没诊出来,但皇上就是醒不过来,上回就是这么着差点儿去了,才匆匆地立了太子的。若非奴才在皇上耳边骗他说娘娘回来了,皇帝说只怕就……”高世云说着就开始抹泪了。
敬则则认识高世云这么多年,可还从没见过这老太监流泪的。
马车疾驰而入迎春门,再往前乾元殿前偌大的广场全部笼罩在阴云里,黑沉沉的仿佛天随时可能塌下来,瞧着是要下暴雪了,冻得人脚指头都麻木了,敬则则裹了裹自己身上的狐裘,快步上了丹陛。
乾元殿内静得落针可闻,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儿,敬则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疾步往暖阁走去,一个小太监正跪在床头绞着凉水帕子放在皇帝额头降热。
见敬则则进来,他忙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敬则则这才看见皇帝的情形。脸色不正常的红着,嘴唇已经泛干起皮,紧紧地皱着眉头似乎很难受,敬则则心里一酸,才知道皇帝是真病了,而她却还在怀疑他。
敬则则用手捂住嘴,忍住了哭意,这才轻手轻脚地上前,从小太监手里接过帕子道:“你去吧,我来伺候皇上。”
许是袖口传来的香气不一样了,沈沉微微动了动脑袋,眉头略略舒展了一分。
敬则则以为皇帝醒了,轻声道:“皇上。”
没有反应。
敬则则又唤了一声。
皇帝还是没有反应。
身后高世云带着哭音道:“这几日皇上就这么睡着,只偶尔能清醒一下。”
敬则则想起个事儿来,“你是说皇上以前也这样病过?什么时候?”在敬则则印象中皇帝的龙体一向是很康健的,连伤风什么的都少有。
高世云看着敬则则张了张嘴,合上之后,又张了张,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但他这副做作已经让敬则则知道答案了。她重新转过头看向皇帝,却见皇帝的睫毛动了动,人似乎清醒了过来。
“水。”声音沙哑得好似瓦片刮过地面的样子。
敬则则坐到床头扶着皇帝的肩帮他坐了起来,又把旁边的靠枕拿过来给他靠上,这才接过高世云递来的水杯喂到皇帝嘴边。
沈沉喝了半杯水之后,似乎才稍微有了点儿精神,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敬则则,“怎么,来了?”似乎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所以连说话都省了好些字。
敬则则惭愧地道:“抱歉,除夕那天我还以为皇上你是装病赚我进宫呢。”
“朕,没有骗过你。”
皇帝的声音依旧像老鸹一样难听,说话也很艰难,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敬则则细细想来,皇帝似乎真没怎么骗过她,她就越发觉得汗颜了。
“是我错了。”敬则则伸手摸了摸皇帝的额头,见还是烫得灼人,忧心地道:“皇上别说话了,还是休息一下吧。我就守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沈沉闭上眼睛权做点头了,他是的确没有力气。
就这么着反反复复地烧了三天,太医院的太医会诊了好几次,都没诊出个名堂来,最后也不知道是胡乱开的汤药起了作用,还是皇帝靠着自己的意志好转了,渐渐地能坐起来用几口粥了。
能吃东西,力气就容易恢复,十来日之后也基本能视事了,但脸色还是苍白,容易累。
敬则则这十几日也是寸步不离地在照顾皇帝,有时候夜里睡不着,她就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手趴在床沿上看着皇帝,她不明白自己以前为何会有皇帝永远不会倒下的错觉,好似他时时刻刻都是精力十足的,总是累得她腰酸背痛,可原来他也是个会累、会生病的人。
哪怕富有天下,他也只是个人而已。
“我听高世云说,皇上这场病是累出来的。”敬则则手里端着药碗,她不明白皇帝这是哪儿养成的怪毛病,手脚都能动弹,却非要让人喂药。那么苦的药一勺一勺地喝不觉得难受么?
“那奴才都说什么了?”沈沉低头就着敬则则的手喝了一口药。
“他说你年边时,每日忙得用膳都没功夫,有时候吃饭时手里都拿着笔。”敬则则道。她想起皇帝那时候还每晚黄昏前后雷打不动地到医塾来,看来是全靠白日里挤出的时间。
敬则则也没少反省,自己是不是太任性,太拿乔了。她和皇帝之间,自然是自己更闲,本该她来来回回出入禁宫的。而且皇帝总在宫外,也容易遇到危险。
“你别胡思乱想,那都是朕自己愿意的。”沈沉道,“这几个月跟你在医塾那边住,就好似圆了朕的一个梦似的。”
敬则则好奇道:“什么梦?”
“朕从小就想如果朕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该多好?父慈子孝,旁边还有母亲嘘寒问暖,所以我一直想着能有一个小家,每日里忙完了回去都有一盏烛火等着我,像一个真正的家那样。”沈沉道。
这梦挺简单的,但也挺不简单。“皇上的梦里,还有孩子吧?”那才是一个完整的家。
沈沉抬手摸了摸敬则则的脸颊,“别瞎想,咱们肯定会有孩子的。”
呵呵,敬则则听听就算了。
“对朕而言,有你就够了,没有你就什么都没有。”沈沉道。
这话敬则则以前是不信的,现在么却有点儿将信将疑了。但对于皇帝的这番表白,她却找不到话回应,只好道:“可不管怎样,皇上不该不顾惜身体啊。照我说,身子骨坏了,那才是什么都没有了呢。”
“而且皇上不是说其实你心里根本没有天下么,那怎么还宵衣旰食地处理政事?”敬则则噘嘴道。
“这还不是为了你么?你说朕只会做皇帝,若朕连这唯一的事情都做不好,还有什么脸见你?再且,你时常在宫外,朕总不能给你一个民不聊生的天下。”沈沉道。
敬则则感觉皇帝这嘴怎么喝的是苦药,说出来的却全是甜言蜜语呢?
敬则则一边喂皇帝喝药一边道:“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想好了,皇上身子骨大好之前,我们再不能,再不能同床了。”
“咳咳。”沈沉被呛住了,唬得敬则则忙搁下碗拿了手绢给他,又帮他拍背。
沈沉缓过劲儿之后才道:“你这可不是在帮朕,你这是在要朕的命。”
“色是刮骨钢刀,我若是任由皇上胡来,那才是要你的命呢。”敬则则坚持道。
“胡说八道,咱们这叫阴阳相济。再且,朕这不是已经大好了么?”
“你怎么好了?你这不还在吃药么?”敬则则瞪着眼睛道。
“这药是朕让郑玉田开的安神药,并不是治病的。”沈沉略有些心虚地道。
“皇上为何要喝安神药?”敬则则不明白,是药三分毒,没病没痛时其实最好是不要吃药的。
“因为朕病着时,你对朕最好,百依百顺的。”沈沉实话实说道。
敬则则白了皇帝一眼,但却没多生气。她知道皇帝这样说是为了宽慰她的心,他的身体什么样儿,她难道不清楚么?跟以前可大不能比呢。
忽地,敬则则忽然发现,原来她与皇帝的年纪都一大把了,却还在徒自蹉跎岁月,把有限的精力都浪费在无畏的纠结和对抗上了。而皇帝的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细纹,她想她自己的脸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慢慢老去。
而他们能在一起的日子,谁知道还有多长呢?
敬则则轻轻地握住了沈沉的手,看着他的眼睛。
不是他做了什么彻底打动了她,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岁月磨平了往昔的记忆,悲伤的、愉快的……敬则则如今只想安稳而平顺的过日子。
跟皇帝在一起的感觉,比不在一起好,这就足够了。
“皇上,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吧。”敬则则轻声道。
敬则则想着自己都率先放下身段了,皇帝肯定得双手接着才是,结果皇帝却抽回了手,有些别扭地道:“朕不用你同情。”
敬则则愣了愣,没想到皇帝是这种反应,她心念一转,冷哼一声,“我可没同情你,这天底下谁有资格同情皇帝啊?”
听敬则则如此阴阳怪气地说话,沈沉反而笑了出来,“那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敬则则摸了摸自己的脸,“皇上如今太瘦了,眼角都有细纹了,我怕我也快老了,到时候脸上长了皱纹,皇上就该移情别恋了,到时候我找谁哭去?”
“胡说八道!”沈沉呵斥敬则则道,将她搂入怀中,“朕眼角的细纹很难看么?”
敬则则噗嗤笑出声,没想到皇帝第一个关心的居然是这个,她“嗯——”地拖长了声音,“也不算吧,反正一条纹路就代表一份人生的阅历吧,也是睿智的象征。”
沈沉开始咯吱敬则则道:“你小嘴嘚啵嘚啵的,挺会说话的哈。”
敬则则笑得在榻上打滚,直呼求饶。
高世云在隔扇外听见里面的笑闹声,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这一对儿可算是雨过天晴了。
所谓的雨过天晴指的是皇帝再不用担心,敬则则一个不对就要甩脸子走人,但是日子还是照旧的。照旧的意思就是指敬则则每日里还是想往外跑。
早起敬则则督促着想要赖在被窝里的皇帝起身打拳,皇帝打拳,敬则则自己也在旁边似模似样地打了一套花拳绣腿。
沈沉道:“你这是打的什么拳?瞧着有些名堂,但似乎不带劲儿。”
不带劲儿是对男子而言。敬则则抿嘴道:“这套拳是我自己编的,等琢磨好了之后要教给医塾的女孩儿们的,一是为了强身健体,二来应该,也许,可以防身吧。”
沈沉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既如此,怎么不用老祖宗传下来的五禽戏?”
“这不是女孩儿们嫌弃那动作滑稽么。”敬则则尴尬地道,不知道她这个年纪,自称女孩儿是不是很可笑。
说起医塾来,敬则则接着道:“皇上,我今日得出宫去一下,好些天没去看过了。”她的语气有些自己都不懂的心虚。
“你出宫并不需要让朕同意,只要你去哪儿跟身边的人说一声就行了,朕也能安心。”沈沉道。
皇帝如此通情达理,却弄得敬则则越发有些不好意思了。
“则则,你没必要觉得亏欠朕,其实朕看你每日忙得风风火火的心里很安慰,而且你做的事情很有意义,正当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该做的事情。”
敬则则可算是发现皇帝的改变了,她这才改了口呢,他这儿就把皇后抛出来了。以前她是心心念念地想当皇后,可现在只觉得后位就是累赘,许多事行起来就不方便了。
所以敬则则又开始装傻了。“我出宫去,晚上就回来,皇上中午自己可得喝药,我让高世云盯着你,如果没喝我晚上回来可有话说。皇上身子骨也没养好,以后就别去医塾了。”
沈沉扬扬眉,感觉敬则则命令他还命令得挺顺嘴的。
如此一来,每日里往返宫中宫外的就成了敬则则,她倒是不觉得辛苦,反而还觉得这样更有趣。以前来医塾,选择权在皇帝,如今么,她回不回宫却是看她心情。
偶尔太忙了,或者觉得天气不好,她就在医塾隔壁住一晚,第一次皇帝没什么反应,第二次也没什么反应,到了第三次敬则则就见到亲自来接人的皇帝了。
“这医塾的位置着实远了些,要不然朕用内库的私房钱在西御街买一处宅子如何?”沈沉道。
西御街那可是王公大臣才买得起的地段,就是定国公府都没够资格在西御街呢。敬则则道:“皇上怎么出来了,我正说要回宫呢。”
“是么?那你怎么还穿着家常服?”沈沉盯着糊弄他的敬则则道。
”哈,哈。”敬则则只能讪笑,“只是一个晚上不回去而已,就是白日里事儿太忙,晚上我还想看会儿账本。”
沈沉却蹙眉道:“我怎么感觉是天气回暖,你不再需要朕暖脚,所以隔三差五地就不回宫了呢?”
“哈哈,瞎说什么大实话呢。”敬则则噗嗤笑道。
沈沉可没觉得好笑,将她拦腰抱起来就往马车上扔。
给皇帝驾车的车夫都是极其机灵的人,他愣是拉着马车绕着禁宫跑了一圈,最后才从迎春门驶入大内。也只有这样的人才,皇帝才十年都没换过车夫。
敬则则虽然婉拒了皇帝封后的提议,但是昭仪是她的本职,她还是得坚持着干下去。是以敬昭仪总算“正式”从避暑山庄回来了。
这当然也意味着定国公私底下跟女儿断绝的父女关系也重新续上了。
只是才过了没多久,敬昕就递了牌子请求入宫。敬则则叹了口气,不大想搭理敬昕的,但都是一个姓氏,如今敬昕已经嫁人,她还代表着任府,敬则则看在任有安为国出力的份上也得照应他的夫人。
敬昕恭敬地给敬则则行了礼,抬头望了望自己的姐姐,见她依旧容色惊人,肌肤吹弹可破,初回京时的微黑肤色经过一冬的将养又恢复如牛乳般白皙了,真真是老天爷赏饭吃,随她怎么折腾,都不显老。如今她二人站在一处,怕都不易分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了。
敬则则也再看敬昕,她生产后腰肢比以前丰满了一些,看着珠圆玉润的却也比以往多了些妩媚,看来日子过得着实是好,所以腰板儿才挺硬了,跟敬芸勾勾搭搭的也不知是要做什么,当然她的盘算肯定是落空了。
“阿姐。”敬昕一开口就带着哭音,也不喊娘娘了,这就是要打亲情牌。
敬则则冷声道:“咱们没那么熟,你还是叫我昭仪吧。”
敬昕不语,泪珠子却不要钱地滚了下来。敬则则眯了眯眼睛,怎么觉得敬昕跟当初的嘉和有些差不多的样子了?
“阿姐,任有安他,任有安他在北关收了两个丫头,其中一个如今已经怀有身孕了,他叫人送了回来。”敬昕哭道。
敬则则檀口微张,听着是有些惊讶,她本以为是不是皇帝又做啥事了,却原来他还没动手。敬则则也不知道自己对皇帝哪儿来的自信,但她能猜到皇帝早晚是要收拾敬昕的。
“他在成亲前不是允诺你不纳妾的么?”敬则则道。
敬昕抹了抹眼泪道:“是啊,所以那两个丫头他并没有办纳妾礼,可他这跟纳妾有什么区别啊?”
“你找我说这些是做什么?”敬则则不解,“想让我斥责任有安?”
敬昕眼泪汪汪地看着敬则则,显得十分可怜巴巴。她自然是希望敬则则能作为娘家人给自己撑腰的。
“阿姐,我听说你的成衣铺子马上要开张了,我……”
“不需要你帮忙。”敬则则有些无礼地打断敬昕的话道。
“那秘阁呢?那是我们敬家的秘方,交给外人打理总是不好,不如我……”
“你不是说那丫头怀孕了么?等她生了孩子,还得认你做嫡母,你还得教养孩子,恐怕没功夫打理秘阁的。”敬则则道,“再且,你一个庶女,敬氏秘方本就没有你的份儿,你也不用惦记着。”
敬则则这样说话,可是直愣愣地打人脸了。
敬昕完全没料到,敬则则翻脸之后竟如此直白。她以为敬则则或多或少要顾忌姐妹之情的,哪怕是做给皇帝看的,也得顾忌一点儿啊。
“说得好。你母亲在世时也没给你添姐妹,这位任夫人,给脸她才勉强算是你姐妹,不给脸的话她和她姨娘对唐夫人来说就是个随时能发卖的玩意儿。”沈沉从前殿走进了内殿道。
敬则则站起身看向皇帝,“皇上怎么回来了?”
“朕不放心,她每次来不都会给你添堵么,朕来瞧瞧她又要闹哪般。”沈沉道。
敬则则有些头疼,她可以说敬昕,毕竟是两人私底下说话,脸丢光了都没事儿,但皇帝这样说,敬昕就可能羞愤得去撞墙的。果不其然,敬昕眼瞧着要崩溃的样子,敬则则赶紧道:“皇上还是赶紧回前头去接见大臣吧,这儿我能应付。”
沈沉也没打算久留,“嗯,刚才朕听你说话,可算是不糊涂了。人善被人欺,你才算是明白了。”
敬则则嫌弃皇帝啰嗦地将他往外推,“你还是快走吧。”
皇帝不情不愿地被推出门口,敬则则才回头看向敬昕。
敬昕的眼泪已经止住了,她已经明白自己的眼泪并不能打动眼前人。“阿姐,你是在怪我么?可是当初是爹爹下了死令不许我们跟你往来的,那日在定国公府,那许多人盯着,我也没有办法。”
敬则则点点头,“我明白,也能理解,我只是不懂,你跟敬芸走那么近是为什么?想着把她送进宫你就能得势了?你这么喜欢给别人的相公送女人,怎么反过来你相公多了两个暖脚婢你就跑我这儿来哭诉了?”
敬昕被敬则则诛心的话给问得面红耳赤的,喃喃不能自语。
“阿姐,我……”
敬则则摆摆手道:“那是你的家事,我不会插手的。敬昕,我明白的告诉你,今日我之所以让你进宫,是给任家面子,此外医塾刚开始张罗的时候,我感激你去给女孩儿们上了几天课,否则你压根儿就到不了我面前,你懂么?别把我们仅剩的一点儿血缘给消耗光了。”
敬昕一脸阴沉地出宫上了马车,临走时回头看了看禁宫的方向,冷哼了一声。别看敬则则现在嚣张,可一旦皇帝有个三长两短,她将来的日子可够瞧呢。毕竟她同太子那才是一点儿感情都没有的,太子从小到大都没跟敬则则亲近过。
不会下蛋的母鸡,能有什么好结果?敬昕愤愤地想。
以前敬则则或许会为子嗣这件事操心、伤心,但现在么她早就想好了,皇帝下世的那天,就是她诈死离宫的那天,想来皇帝肯定会愿意帮她的。那时候她的医塾应该已经成了气候,这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情,她作为一个没子嗣的嫔妃对嗣皇帝不会有任何威胁,所以敬则则觉得她和太子一定是能和平相处的。
但是……
世上的事儿总是会有但是的。
话说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大夏天里人就不喜欢油荤,偶尔觉得胸口闷都算是正常的,敬则则虽然觉得有些胃胀气,却也没当回事儿,更没敢跟皇帝说,不然狗皇帝就会拿她的身子当借口,把她留在宫中。
可是宫里哪有外面好玩儿啊。
只是到小日子的时候,敬则则的月事也来了,但量异常的少,她不得不给自己把了把脉。这下可把敬则则给惊着了,她只当是自己学艺不精,可能在把脉一道上还欠许多火候。
不过敬则则没把这当小事儿,她学医后就知道了,小日子但凡有个不对劲儿什么的,对女子而言那都是大事。她以前就是太不懂事儿了,那会儿时不时的推迟,还有大出血什么的,她居然都没当回事,现在回想起来,敬则则觉得那时的自己的心可真大。
所以敬则则让人将康守正请了过来给自己把脉,之所以请他,是因为宫中他最擅长妇人科。
敬则则叫人请康守正的事儿,皇帝自然第一个就知道了消息,康守正还没到,他就先到了。“怎么不舒服么?是小日子有什么不对劲儿?”
这就是老夫老妻的悲哀,小日子这种避讳的事情都可以说得如此的坦然了么?敬则则瞪了皇帝一眼,她可还是会觉得不自在呢。
沈沉轻轻咳嗽了一声,敬则则的假正经他可是领教得够够的了,年纪越大,仙子病月严重的敬昭仪是容不得人在她面前提吃喝拉撒的。这半年她连馋嘴的毛病都改了,但凡遇着命妇,嘴里说的都是什么以内养外的食之道。
但不能不承认,敬昭仪还真有点儿逆生长的神奇之处。这两年因为她这张脸,秘阁的生意只能用供不应求来形容。想要买秘阁的护肤膏,需得买上许许多多的云裳坊的衣裳,达到一定数额,才有资格进秘阁。
这还只是有资格而已。
这件事的神奇之处让沈沉至今都没搞明白,这些个妇人也太舍得给自己的脸花钱了。当然她们也很舍得给自己的衣裳花钱。
云裳坊的一套衣裳,起价那都是百两,那还是最低价的,稍微有点儿面子的都不会买这种最低端的,而往上那简直就是无极限。最高的有卖到万两的。
短短两、三年的功夫,景和帝沈沉就过上了被媳妇养的美好日子了。
却说回小日子的事儿,沈沉还没来得及细问,康守正便拎着药箱进了门。
他给敬则则把过脉之后也是心头一惊,“这,臣…...”
不下蛋的“老母鸡”居然怀孕了,换哪个太医也不敢直说啊,万一诊错了脉,是很丢人的事情。毕竟诊断喜脉乃是很低级的脉术,如果这都能错的话……
沈沉一看康守正吞吞吐吐地就急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讯问,就听敬则则道:“康太医,你是不是也诊出的是喜脉?”
康守正立即松了口气,忙地点头道:“是,臣诊出的正是喜脉,只是月份太浅,臣有些拿不准。”
这话一出,整个乾元殿就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里,说都没说话,包括周围伺候的宫人,也都屏住了呼吸。
没有想象中的狂喜,敬则则的心情更多的是茫然。在完全、彻底没有期盼之后,突然冒出个喜脉来,还真是叫人喜忧参半。
“皇上为何不高兴?”敬则则敏锐地道,她感觉自己受伤了。她可以茫然,但是皇帝必须是欣喜若狂才是啊。
“没有,朕……”沈沉都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转向康守正道,“昭仪的脉象可好?”
不好。敬则则在心里道,康守正也如此说。
“娘娘的脉象有些不稳,臣斟酌着开两副安胎药。”康守正道。
闻言沈沉立即皱了皱眉头,看向敬则则道:“你自己不也学了几年医术么,你自己给自己诊断是个什么情况?”
“如康太医所说那样,脉象有些凌乱,有……”敬则则也皱起了没有,仔细思索,竟然是有小产之兆。
康守正开过药方走后,沈沉道:“走,咱们立即出宫,你也别住乾元殿了,咱们还是回医塾那边去住。”说罢沈沉就开始急匆匆地吩咐高世云收拾东西,然后又吩咐他去将郑玉田给请回来。
敬则则莫名其妙地道:“皇上这是做什么?怎么突然要出宫去住了?”
事到如今,沈沉也没什么可瞒着敬则则的了,便道:“则则,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有几次小日子,血量特别大?”
敬则则点点头。
“事实上,那几次太医给你诊脉,都是小产。”沈沉道。
敬则则抿唇不语,皇帝那样郑重其事的说话,她已经猜到了几分。“可是,没道理啊,连我自己都没察觉自己有孕,只当是小日子来了,即便有人要害我,她也不可能知道啊。”
“朕也是如此想。但后来寻思着可能是你宫里早被人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朕屡次三番地修缮明光宫,却都没找到那害人的东西。”沈沉至今依旧是百思不得其解。现如今敬则则再次怀孕,可这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月份如此之浅,居然又有小产征兆,就让人更不解了。
敬则则神色复杂地望着皇帝,“皇上为何从没对我提过此事?”
沈沉苦笑,“怎么提呢?告诉了你,朕却没办法查出任何问题来,又该怎么跟你解释,你又会不会听朕解释,会不会认定朕就是在替某些人掩饰?”
那个“某些人”是谁敬则则当然知道。皇帝说得没错,若真告诉了她,最后却查不出原因来,她一定会怀疑是祝太后的,也一定会坚信皇帝就是为了他母亲而欺骗自己。
”不瞒你说,最开始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朕也怀疑过,在宫中有机会对你动手还让朕察觉不了的没几个人。所以朕不敢对你说,只能暗中查,表面上也不敢对你太好,甚至只能疏远你,朕想着也许这样那背后之人就能收敛,可是至今依旧没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说不得,沈沉感到十分的挫败。
以前皇帝说这些敬则则当然不会相信他,可如今两宫太后都已经埋入土里了,皇帝也没必要再掩饰什么,所以他是真的没查出是谁动的手脚。
甚至都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动手脚。
敬则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皇上可曾怀疑过,或许不是有人对我动了手脚,而是我天生就存不住孩子。”
“这怎么可能,所有给你把脉的太医都说你身子是养得极好的,也没有宫寒。”沈沉道。
“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了一些事儿。”敬则则道。
沈沉抬眼看向敬则则,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当初在杨树村的时候,我和郑大夫遇到过一个病人,王阿姐。她出嫁多年,都不曾有孕,却也时常有血漏之症,所以来找郑大夫看病。后来她因为无子被休,次年嫁给一个鳏夫,谁知进门才三个月就怀上了,还生了个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
“是她原来的丈夫不能生?”沈沉闻言道。
敬则则摇摇头,“怪就怪在,那前夫另娶新妇,也是次年就抱得一女。”
“这怕是个例。”沈沉道。
敬则则点点头。
“可是后来在医塾附近,我又遇到了一个金大嫂,也是多年未曾有孕而有血漏之症。前些年离开京城时,我听说她已经与丈夫和离,也不知如今怎样了。”
沈沉道:“朕让人去打听。”
这一打听,居然拿金大嫂另外嫁人后,也是没几个月就怀上了,生了个女儿,而她前夫另娶也生了孩子。你说怪哉不怪哉?
敬则则和皇帝拿这两个病人去问郑玉田,郑玉田却是吞吞吐吐的。
沈沉道:“小郑太医这是有事瞒着朕?”
郑玉田赶紧道:“臣不敢,只是臣也不敢妄自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