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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 2)

 第三章

铅云低垂,余阳蒙蒙。

舒老赶回江陵舒苑是在两日后的傍晚。

他个子瘦小,形容枯槁,一身紫色锦袍过于宽大地穿在身上,给人一种重病不愈的感觉。

可偏偏他大半辈子都手握大权,呼风唤雨,当他的政敌一个个从世间消失,他依然挂着一张病容富贵地活着。

朝人无人不识舒老,他是舒阀的家主,因为二十多年无人敢直呼舒老的名字,舒老便成了他的名字。

通过了前院,中院,径直走进古木参天的麓院后厅。

舒家七个年轻子弟早已坐等多时。

除了这七人,右下首还坐着一个青衫儒士,身边带着个垂髫童子,灵动的眼睛正四处乱瞄。

舒老踏进厅中,轻轻咳嗽一声。

厅内众人的视线刷地一下全看向门口。

“太公!”

所有人站起身,恭敬地行礼。

舒老微笑点头,一一扫视而过,最后把视线定在青衣的身上:“这位,就是宗录堂的青衣先生吧?”

青衣回礼:“真是在下,见过舒老。”

抬头之际,看到舒老身旁还跟着一人。

此人约莫四十,身穿玄色布衣,做侍卫打扮,面貌无过人之处,相隔半个厅堂,注意到他腰间并无配剑,身无寸铁。

青衣心中微微一凛。

宗录册上记载,舒老随行侍卫卢昭,武功已臻化境,可排入江湖十大高手之列。

莫非就是此人?

见青衣稳健有礼,舒老赞扬:“青衣先生年纪轻轻就已是宗录堂的长老,真是英雄出少年哪。”

绕过众人,他走到厅堂中央,在主位坐下。

舒家七个孙辈这才重新坐下。

眼睛一致看着舒老。

面色泛出红泽,又低低地咳嗽了几声,舒老略有些沙哑地开口:“这些日子舒家还好吧?”

这句话显然是在问管理舒家内部事物的舒哲,舒哲立刻起身,将舒家近日的大小事宜汇报给舒老。

他为人沉着,言语简洁,详略得当,兼且口齿清晰。

听得舒老连连点头,不时伴有几声咳嗽。

舒哲立于左首,依次而下,分别是舒颖、舒晏、舒杰。

右首一排坐的却是舒陵、舒仪、舒轩。

六人听舒哲有条不紊地讲述家中事务,大感没趣,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有舒仪,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嚏,惹来舒老的注目。

舒老扬手止住舒哲:“你做得很好。

舒家的事务交给你,我很放心。”

舒哲含笑坐回原位。

舒老把视线到厅堂上,似乎不知如何开口,沉吟了半晌。

厅内本就无人出声,此刻愈现安静。

只有那宫灯下的流苏随风而晃,落在厅内影影错错。

舒老轻叹一声,这声极轻,窜进在坐众人的心间却是一震。

舒晏抬头问道:“太公为何事忧心?”

他是舒家三子,以文治武功而出名,相貌又极其出众,眉分八彩,气宇轩昂,娶了洛阳太守之女为妻,权势过人。

“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舒老叹道,“对舒家的事务也是有心无力了。

这次把你们召回,就是要把这家业传承给你们。”

二姐舒颖轻柔地抚着杯沿,笑道:“太公要把舒家交给我们了?

舒家这么大,该怎么分啊?”

眼睛一瞟,直看向左首末席,似笑非笑。

她如云秀发上仅横着一支珠钗,衬着光晕点点,芙蓉玉面。

舒颖容色极美,性子却又直爽不下男儿,夫家更是将门世家,舒老对她极是喜欢,此刻被她打断也是不恼。

“皇上这几日就要下旨改年号为景治。

刘家趁机吸纳了京中中层势力。

如果就这样让他们坐大,以后舒家就连立足之地也没了。

你们都很聪明,该知道舒家的壮大才是你们坚固的后盾。

没有了舒家,你们现在的一切也就没有了……”

舒老面色如土,又咳了一阵,续又道:“舒家能辅佐皇家三代成为门阀第一,那是因为这里有舒家的规矩……规矩很简单,家主之位,能者居之!你们兄弟姐妹七人,是各有本事,小七和轩儿稍年幼些,也是聪颖过人,这家主之位,本是想等小七多历练些时日,可惜啊可惜……”

他这几声哀叹,自是指朝中形势紧张,要先把舒家内部的大势给决定了。

这话音里的惋惜,指的却是舒仪的家主之位。

厅中之人听到他那两声“可惜”出口,俱是惊疑不定。

对于家主之位,舒家之人无不垂涎,对舒仪的不学无术,家中早有微议,舒老往往一笑置之。

如今松口,好似一颗石头丢入平湖,涌起了阵阵波澜,众人由惊转喜,心中已是百转千回,万千念头萦回脑海。

一时间摸不清舒老的主意,舒家无人敢接口。

青衣最是洒脱,小柯早已准备好的笔墨,他执笔低头,将厅中所见之事,所闻之言,如实直书。

厅中只闻磨墨之声,轻轻转动,似柔似钢,挠进心间。

“舒家之规,当家之人,必侍帝王。

从你们兄弟姐妹七中挑选一人,实在难以抉择。

我苦思几日,不得其法。

如今唯有一策,下下之策。”

舒颖扑哧一声轻笑:“下下策?

太公幼时教导我们,夫以成事,上策,借己之力,中策,借彼之力,下策,借天之力。

今日太公说的下下策,难道是要让天来决定家主之位吗?”

舒老含笑答道:“正是如此。”

众人大为惊奇,最沉稳的舒哲此刻也耐不住,问道:“由天定?

怎么个由天定?”

这时,一直站在舒老身后的玄衣侍卫卢昭慢步上前,他的面貌本就平常不过,立于舒老之后,无人注意。

但是两步走至舒老身边,身形显现于灯光之下,却是巍峨如山,面貌苍拙。

手中也不知何时托着一个紫檀木盘,四角以团章虎纹镂刻,盘中静躺七枚黑漆木牌。

那漆犹是新的,幽得比夜更沉,厅内灯火晕黄成一团,映着那木牌碧幽地透着寒光。

舒老指向木盘,微笑道:“你们各取一枚吧。”

舒晏眉一挑,刚要开口询问,眼角瞥到舒哲忽尔一脸泰然,自有种不动声色的沉稳。

心下一动,也自坐在一旁,静观其变。

七人端坐着,虽互有打量,但都沉着气,无人起身。

舒老见状,笑纹渐深:“你们几个这般稳得住,倒也没白费了我平时的心血。

这牌既是为你们而设,也是为舒家将来而设,其中玄机,你们取了自见分晓。

只是这取牌顺序……”他话音一转,看向右排末,舒仪依着椅背,只含着笑,漫不经心。

“小七,就先由你来取牌吧!”

舒仪缓目迎上舒老,那张于紫袍格格不入的病容上露出些微笑意,对她颔首,她回之一笑,站起身,宽大的衣袖拂过桌角,绣边处正是白色丁香,簇簇如云。

一时间,房间中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到舒仪身上。

卢昭上前两步,将手中托盘平推至舒仪眼前。

他身形挺拔,站到右首,倒把光线遮住大半。

舒哲等人虽有心,却看不清内中情形。

舒仪起身那一刻,对上卢昭的眉眼,他淡淡地笑着,极近温和,眸中清冷,却好似看进她的肺腑一般。

她心中一凛,坦然回望,却在对方眼中看到一片平如镜波,那是内修高手返璞归真的境界。

他身如岳镇,那种不怒而威的压迫感,借由那靠近的一步传递过来,她受此所累,那木盘近在咫尺,却好像有无形的压力,迫使她无法伸手取牌。

舒仪良久未动,旁人只觉得万分奇怪。

厅内越静,时间就越显漫长。

坐在舒仪身旁的舒轩看得最为清楚。

眉峰折起,悬起忧色。

卢昭是传他武艺的恩师,其武学造诣他最清楚,此刻见舒仪受窘,他竟是不能出手,心中也明白,即使出手,也未见得能讨得便宜。

正在他焦虑之时,舒仪却伸出了手。

最靠近出口位置的青衣早已在舒仪起身之时放下手中墨笔,将厅中情况一览无遗。

良久无声,终于见舒仪伸手取牌,不由凝神以对。

那是一只纤纤素手!瓷造就的白,泛着明玉般透明质泽。

青衣一怔,竟有些惶神,目光下移,却看到她手腕上戴着一黑黝黝的镯,细看那分明不像镯子,黑色丝线圈圈盘绕,是金属质地。

卢昭也同样注视那只镯子,眉头轻皱起,舒仪已伸手至盘前,牌极黑,手极白,色泽分明。

仅差一分就触及牌面。

舒仪要取的是第三面牌。

盘子蓦然下沉一寸有余。

旁人皆是一惊。

卢昭倏地左手握盘,空出一手,拿起第三面牌,躬身作揖,恭敬地将牌递与舒仪,动作一气呵成。

牌到面前,舒仪才反应过来。

接过牌,心中疑惑非常。

卢昭退开,众人被挡住的视线豁然开朗,只见舒仪站在厅中,一脸怔忡地握着牌,神色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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