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偌大的宫殿,竟跪满到无落脚之地。自走到殿上的一路,除了傅静,没一个人敢把头抬高半寸,只她一人,眼中的傲意无所遁形。她试图激起我的怒意,我要我恼以证明她的得宠!在我眼中,她不过是等待,等待我用另一种方式粉碎她满身的骄傲。
还未落座,我旋即开口唤出吃了哑巴亏的三人,“宁嫔杨才人柳昭仪。”
三人依然跪着,从人群中匍匐着显现出来。杨才人已然吓得瑟瑟发抖,还是宁嫔镇定,规规矩矩磕了头出声,“娘娘……我们不求钱能收回来!”
“你们委屈了。”这一句的语气太过寻常,太镇定。不是雷霆大怒,不是无理取闹,更不是歇斯底里,众人看我竟觉得陌生了。
我打了眼直着身子跪在殿上傅静,轻笑着,“你拣了好大的便宜?!”
她明显不屑回答,头偏向一边。
我随手翻着花名册,“今晚轮到曹昭容了?妹妹你还要抢吗?不掏钱,跟一般低你四五品的宫人抢,你好意思吗?”
傅静冷吸口气,尽力保持笑容,一出口就不是废话,“那要看皇上今晚的意思。姐姐把皇上卖给那些下贱的宫人,姐姐好意思吗?”
这句话简直就是要惹了众怒,只是没人敢出声讨个说法。
“下贱?!”我笑了笑,冷眼看着女官,“贵妃娘娘官降六品,直落八品御女。杨才人柳昭仪曹昭容直升嫔级,宁嫔进封妃。至此你们见傅御女不仅可以不跪,反而要她跪,直呼其贱妾!”
“你?!”傅静旋即瞪眼,“我要见皇上。”
“不急,他就到。”我甩了长袖,端身坐在大殿的主位上,命道,“端药!”
端着托盘的宫女轻步而出。
“自己喝还是要人喂?”
傅静满脸惊恐,看了药碗,看了我,“你……竟想毒死我?!你真的疯了?他不会纵着你的,你迟早也要把他逼急,你还能张狂几天?!”
我扶着袖子笑看流云织锦的纹理脉络,真想知道她傅静的胆子有多小,“你要是主动喝了,我让你做皇后!”这也算是不小的诱惑了,看看虚名和性命,她更看重哪一样?!
药碗已到她手边,她僵直着身子站起来,浑身颤着,喉间紧张的咽了又咽。
“皇上驾临畅春阁!”
他还真是会挑时间到!殿外传唤声似乎让傅静听到了救命之音。她猛地推开药碗,转身要往殿外跑,只跑了几步就被已是宁妃的宁嫔绊倒。
“喂!”我执意着,全然不顾越来越近的龙驾。
只殿上已没有人敢动一步,连端药的宫女都苍白着脸,角落里突然走出一抹兰衣,淡雅庄重,她总是能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引我的主意,这一次亦是。
“臣妾为娘娘效劳。”徐凉回身看着我,在等着我发话。我只点点头,果真是明白事理的人,也不枉我这么器重她。外殿脚步声已近,徐凉倒不慌不忙,端了药,冲身旁的宁妃点头,宁妃才大着胆子双手箍着傅静。
傅静挣扎着,神色惊乱,只得求救于外殿正在行进的人,“皇上——皇上——臣妾在这里!快来救臣妾!”
“捏着她的鼻子。”徐凉镇定到全然不顾傅静口中的那个人,有条不紊道。
那一抹亮黄朝服已然迈入大殿,众人却无暇顾及九五至尊的亲临,望着傅静心都提到嗓子眼,有窃喜的,有暗自琢磨的,有小心翼翼打量的。
徐凉竟不抬眼看大步迈入的陆离,神色坦然,端着满碗药硬灌入傅静口中,灌的太猛,一些流入喉中,一些呛住,从口鼻中流了出来,脏了一身华服。傅静哇一声哭喊,药还有半碗没有送入她口中,徐凉回身看着我,我微微点头示意,徐凉把碗放回,转身退回,安静的跪下去。等到宁妃松开手,傅静四肢瘫软倒在地,似乎是怔了许久,方带着哭音爬向陆离,拉上朝服,再仰头已是泪流满面。
“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皇上,妾身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这时满殿的人方才意识到陆离已然在殿中,且是一站许久,竟全程看了傅静被灌药的惨状。心疼?!恼怒?!不解?!众人猜测他此刻的心情,也在黯然等待一场暴风雨。可他没有出声喝止,如果他说“住手”徐凉就会停下。
我在众人对陆离行礼的时候缓缓步下阶梯,从始至终,他
着我。众人在猜测他没有出手阻止的时候,我便知TT他看着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傅静的存在,就像现在,她跪在他的脚下,扯上他的袍子,他也没有任何感知一般。
真的会停下来吗?如果他说“住手”——徐凉可能会,但我绝不会!
“我要出征了。”
满殿的人都怔住了,只因这一句与当前状况一点也没有关系的话。傅静面色惨白,哭声霎时止住,连抽泣都没有,泪噙在眼眶中,久久不落,只看着陆离,没有哀怨,没有疑虑,是撕裂肺腑的痛。
“是吗。”我只是想这样答,不在意他因何出征,不在意他此去多久,对于我不想介入的话题,只愿意我这样答,多一个字,多一分情绪,都是浪费。
似乎应该把他拉入当前的世界里,我想了想,道,“今晚你要辛苦了。连着前三天的补回来,宁妃杨嫔柳嫔还有本是轮到今夜的曹昭容一同侍驾。”
“好。”答得依然平静。
我还是把目光分给傅静半寸,看着她,缓了缓,“这药一点都不苦,也死不了人。你问皇上,我可是常喝的。日日喝都没死,你怎么死得了。”
陆离一下顿住,定定看我,目光微微变了。看到他如此神,心下反而平静无波,只端起那碗反复看着剩下半碗深褐色的药汁,“还是皇上亲自赐下的良药呢,不是谁都能喝的到。
给你喝是你的福气,知道吗?”
傅静抬眼看了我,一串水晶珠子落在唇边。陆离双唇紧绷,伸手要夺药碗,被我后退一躲,“你给我的药我喝了两年,不过给你的宠妃喝半碗,就心疼了?我知道这药贵,一滴都不能浪费。”
笑端起药碗,轻轻放在嘴边,药汁缓缓流入喉中,口中是甜的,胸口却泛苦生涩。尽数喝下,轻拭唇际,静静的仰头看着陆离笑了,手一松,任碗跌落,瓷盏摔成碎渣。
猛然间纵声大笑起来,笑得无法自抑,笑得全身颤抖。其实世间一切都是可笑至极——就像他给我喝了两年不孕的汤药,我也装作两年的糊涂,任谁也没有参透对方。
我自然知道他的不愿,他不肯让我再拥有他的子嗣,不肯让他的后代身上流有容氏的血,不肯让我的家族再有机会成为“外戚”,不肯让我的儿子夺了权位。他有太多的不愿,当然我也是。
陆离开口唤我,似乎在说什么,可我只能听见自己的笑声缭绕大殿,寒彻人心……
笑也笑过了,闹也闹过了,似乎这场闹剧可以就此谢幕。我转了身,想要寂静的结束这一切,早就看清了的,何苦,真是何苦?你可苦隐藏的如此深,我何苦看得这般清?你何苦解释,我何苦装糊涂?!
你,坐拥天下。我,洒意江湖。不是更好吗?
落寞的转身,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勾勒的如此美妙,好像没有开始般,结束的时候已没有痛意。
我自他肩头徐徐走过,那只手在瞬间攥箍住我,竟有了温度。
“我爱你。”这三个字竟是脱口而出,就连这三个字,他都说得面无表情。
他爱我?这个游戏不好玩了。牵连上了爱字,一切都难了!本就无人敢吱声的大殿竟连呼吸都听不见,我仍紧紧盯着他。咬紧双唇,直到感觉到血的腥涩,声音冷若寒冰,直击他的肺腑,“你凭什么爱我?!你不配!”
一个爱字就能结束这一切恩怨情仇?只一个爱就赫然忘却痛字要怎么写?!天下都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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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了!他竟说了!终还是说了!说的如此坦然!
翊凌先是一惊,心中狠狠痛了一下,之后便麻木了。她伴他那么久,她是他第一个女人,她看着他从文弱的男孩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她看着他静静地笑,静静地思考,静静得,连同自己的存在都是如此安静。可是此刻他再也无法沉默,他压抑了太久,他怕自己来不及让她知道,因为那个女人已下了死心要离开他,没有回头的余地。
容昭质不就是这样的女人吗?自己看她,也是看了那么久。她恨过她,怨过她,怕过她,竟也敬过她。就像她此刻闹得天翻地覆,潇洒的挥袖要离开周身纷扰的一切,就像她能不带一丝情绪看他坐拥天下,在那个女人眼里,后位之争只是一场游戏,她随时可以拿过凤印,就算她毁了它,他也不会说任何。
只是现在,那个女人厌了,她召集了所有人来此,只是为了说,“我厌了,我不玩了,你们继续吧。”这也是一种骄傲吧,目空一切的傲然!所有人都紧紧注视的那个位置,不过是丢给她也不屑去碰的玩具,不是她喜欢的东西,她连毁了它的闲心都没有。
她曾经恨过她,现在却可怜她,可怜她纵然可以坐拥天下,笑傲六宫,肆意人间,却无法坚守一颗留守的心。凌还是静静的笑了,看着龙袍加身的他竟比从前瘦了,看着他看那个女人的眼中夹杂了太多自己看不清的情绪,看着这一场早被预见的分离。
只是她和她不同,纵然心死,她已习惯守在自己应该在的位置。她不想抛弃他,就算万念俱灰,她也想静静的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他静默的人生。
现在他攥着她的手,握住的只有空气。
他感受到了分离的预兆,在很早以前,在她笑着对他说“我们从此不同道了”,在她为所欲为肆意六宫时,那丝感受更为强烈。除了纵容,他依旧别无选择。他的爱如此卑微,在纵容和诀别之间游离,她一个旋身,竟能将它粉身碎骨!
他不会留她,他不愿再束缚,再勉强,再纠结着痛意。她需要解脱,也许他也是一样。
分别前,他只想让她知道——她于自己,是多么重要的存在。没有值与不值,那个字,只因她,才在自己的生命中有了意义。(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