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怎么大晚上的刷墙?!
从杨家出来,案板直接就奔唐玉海这儿来了。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屋,而是低头打量着。门口里裹脚布似的一块空地摆满了东西,卷成筒儿的炕席,灰盆,小水桶,小橙子,塞进竹篓里的被子、枕头等,没有她下脚的地方。犹豫片刻,她还是看好落脚点,劈叉似的跨一大步跳到屋里,在炕边站定。
热气如烟,缥缈扩散,小屋朦胧。一股类似豆浆的石灰浆气味弥漫着小屋。唐玉海在炕面上坐了下来,和案板面对面。手上的条帚把子也随手放在炕面上。两人像陷在迷茫的雾霭里,
从晌午案板就一直在杨家忙活,一直忙活到入夜很晚的时候,她却一直没见到唐玉海,于是心里就犯嘀咕,他怎么没有露面?街面上,谁都知道唐玉海和麻脸女人的关系简直亲如母子。就唐玉海和杨家这份关系,在今天这个日子他不露面,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也是很让她想不通的。其实唐玉海去的时候,她没有看见罢了。她是带着许多猜测和疑惑来到唐玉海这儿,想把心中疑团搞个水落石出。
嫂子。
怎么不等白天刷?!
我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吱-吱-吱-。几声微弱的老鼠叫声从屋子的某个旮旯钻了出来。两个人都听到了这针尖一样细小的声音。雾气里沉默的电灯也轻轻地晃动了几下。
案板说,你换一个大点的灯泡,我来刷。她上了炕。
刚才唐玉海粉刷过的地方黄一块白一块的,花狗脸似的呈现在她眼前。她的两边嘴角微微向外拉扯一下,然后举起笤帚把子,把刚才唐玉海粉刷过的地方又重新粉刷起来。
唐玉海给她打下手。铸铁的灰盆烧在吐着蓝色火苗的炉火上,他在炉火前沏灰浆;给她往灰盆里舀灰浆。牛奶似的石灰浆白白的,稠稠的,气味也很好闻,沁人心脾。他面带微笑,两只眼睛出神地凝聚在灰盆里不断生成的白色气泡上,一个破碎了,一个又生成了,一个破碎了,一个又生成了。尽管是在寒冬腊月,他还是感到全身活在春天里一样暖暖的。
案板,怎么没有去杨家。语气里有一点兴师问罪的味道。
唐玉海,我去了,没有进屋。
怎么不进屋呢?
我突然地就不想进屋,所以就没有进去。
案板愣了一下神,然后声调低沉地说,人家还以为你身子不舒服了,闹毛病了,特意来看你,没有什么事儿我就放心了。她的语调变得温和而又深情起来。
听了案板的话,唐玉海嘴里不出声地笑了,心里像是燃烧着一个炭火盆,热呼呼的。也只有你还关心着我。
案板反反复复地粉刷着,一片挨一片地粉刷着。半点黄渍都不残留。乳白色的灰浆轻盈缥缈地弥散着腾腾的热气,热气里饱含着一股犹如美酒的浓浓的生石灰的清香。她一边粉刷一边埋怨唐玉海,自己干不好就言语一声儿,何必东一笤帚西一笤帚的,把个墙壁刷得跟个花狗脸似的。笤帚到了案板的手里,瞬间变得灵巧,犹如画家手中娴熟的画笔,运行自如;乳白色的灰浆也格外的流畅,昏黄的墙壁经过粉刷,一片一片地蜕变着,一片一片地蜕变着,尿黄色不见了,污渍不见了,留下的是一片清新纯洁的雪白。
唐玉海点燃一根纸烟,猫儿似的温顺地站在炉火旁边,一声不吭地吸着,有些呆滞的眼睛像蝴蝶飞花一样随着她手中的笤帚龙飞凤舞。
案板手脚麻利,身体又没有毛病,干起活来风风火火。不大的功夫就把房子的墙壁粉刷了一大半儿。眼看着盆里的灰浆不多了,她扭过脸对发呆的唐玉海说,发什么呆呀?心里琢磨好事哪?灰浆快没有了,还不快去浆白灰。
唐玉海看看盆里的灰浆着实不多了,赶紧到门口外面拿回几块石灰,放到炉火上的盆子里,又往盆里加了一些清水;接着便是生石灰在清水中发出的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声音像铁锅里炒豆子一样清脆,一颗颗,一声声,都很有份量地砸在唐玉海有些发痴的心田上。能干的女人是全活儿,方方面面都拿得起来,都能独挡一面。忽然他悟出这么一个理儿。显然,他承认自己过去对女人存在着狭隘的偏见,认为女人就会生孩子。
两个人配合默契,很快就把一间小房子粉刷完。屋里雪白亮堂,只是那屋顶还是漆黑。案板说,回头把顶棚糊上。
案板收拾屋子。该擦的擦,该洗的洗,该涮的涮。嘴里还说,干干净净的,过年过着舒坦。一时间一间屋子旧貌换新颜,换了个模样,白净净,亮堂堂。浓烈的生石灰气味依然清新可人,也难人添了几分精神焕发的精气神儿,让人不由得振奋起来。在强烈的电灯光照射下,唐玉海那张刚刚打理过的脸更加光亮了,一双大眼睛更是贼亮贼亮的。
唐玉海见案板收拾得差不多了,从小仓柜里拿出一块猪肉,放在小仓柜盖上,放上案板,吩咐案板切肉做一个猪肉炒白菜,又拿出三个鸡蛋,要案板再做一个摊黄菜。
案板问,你这是干什么?
唐玉海说,你帮人帮到底,我晚上还没有吃饭,你炒两个菜,烙两张饼,咱们一块吃点儿。
案板打量一眼猪肉和鸡蛋,心里立马生出食欲,嘴里涌出小浪头似的口水。在杨家忙活了大半天,就吃了一块果子;这会儿确实感到肚子里有点饿。她对唐玉海笑道,把我当成你媳妇了,让我这么伺候你。
外边又起风了,风声如烈马嘶鸣。唐玉海像被风眯了眼,双眼朦胧,带着几分醉意似的看着案板,脸上热辣辣的,心里早搏似的很不平静,像是有一只小猫在乱抓,抓得人莫名的痛痒。他有些不自然地对案板说,嫂子,我要是能够娶上像你这么一个媳妇,那真是我天大的福份了。恐怕我这辈子是没有这个指望了。说着,唐玉海不由得低下头去,心里有些拧过,脸色渐渐变得沮丧,一种见人矮三分的情态,那神情真的是很绝望。他收拾着小炕。收拾完,在炕中放一张小方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