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社员又对何桂花说,婶子,好好管管您的侄子,您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呀?
何桂花没有拣那女社员的话茬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心里说,他说的是什么话呀,流氓话。接着心里又冒出一句,还是你爱听他这个话儿,他怎么不对别人说呢?小青年凑在一块打情骂俏说流氓话,有的甚至跟姑娘家掐一把拧一把的,她从来就看不惯,不成体统。也许就是因为看不惯,她在这里也就呆了有那么三五分钟就回家了。
她轻轻地推开虚掩着的一扇门,进去后,回转身又将门关好。方方正正的一个大院子里,随便地栽着几棵树,两棵柿子树,两棵枣树。还有一棵杏树。树都不老,树枝上虽然没有夏日那浓密碧绿的叶片,树干没有什么裂皮,还是看得出,几棵树都还是处在年轻的时候,寒冬遮不住它们血气方刚的精神气儿;西南角是那个用石块垒成的供她自己专用的厕所;屋门口还是那架干枯的只有到了夏天才会有生气的丝瓜架。这些景儿,每天都在看,像背书似的,都快被她背烂了;她平时已经很少再留神关注。
她推开屋门,进到屋里。到门后掀开缸盖看,缸里还是半缸水,赵大新还没有来过。她心里说,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吧,不来自己也能弄点水。她不发怵到井里去打水,毕竟还年轻。她坐到炕沿上,两只脚踩在矮炉台上,两只手伸出在火眼儿上方烤。
要过年了,只是把房子扫了扫,墙没有刷。本来墙是应该刷的。过年粉刷墙壁似乎是传统,是风俗。家家都是这么做。墙粉刷得雪白雪白,再张贴上几张红红火火的年画,屋子里亮亮堂堂的好过年。谁家都很看重粉刷墙这件事,她却没有粉刷,也不是想推给赵大淅来粉刷;只是因为自己没有那份好心情。她时常觉得屋里很空,空的像个木头盒子,里面什么都没有装。思绪又转到赵大新过继这件事情上来了。早知道赵大新要来过继,还不如自己早会嫁人。她似乎后悔没有早点再嫁人。
她从炕沿上站起来,走近八仙桌子旁边的小坐柜,爬上去,探着身子,伸手从墙上摘下装着赵月生二等功奖状的镜框。她一只手拿着镜框,另一只手撩起衣服的大襟去擦,擦着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涌上来,她的眼睛湿润了。一时间,她男人的音容笑貌一下子浮现在她的心头,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月生啊月生……。
从十九岁上没了男人,谁都以为貌美如花的她在赵家门上守不住。一个形单影只的女人,一种不论从物质上还是从精神上都是孤苦内容的日子,让她怎么过?转眼一二年的光景过去,热切关注她的人们见她并没有什么大动静,于是又在想,才二十几岁,她不可能一辈子守寡,一直这么守下去。那弦外之音是在说,她一定会招一个男人上门为婿。虽然她已经结过一次婚,精神上受了重创,容颜上却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磨损,依然国色天香,貌美如初。多少男人为她在梦中癫狂,念念不忘,想死她了。一段时间里,花香引来蜂蝶忙,不断有人讬麻脸女人上门提亲,本村的,外村的;踢破门槛儿。然而一次次却是欣喜而来,落寞而去。
一直守着不往前走,让人琢磨不透她是个什么心思,心里是怎么想的。烈士赵月生即没有给她留下个一男半女,也没有给她留下家财万贯,本无牵挂,为什么偏偏就要在赵家门上守着。好事者对她做过这样那样的分析,从女人生理上,说她有妇科病,男女那方面事情上丧失了要求;从她心态上,说她遭受沉重打击后,看破红尘,想脱离凡世,过一种清心寡欲的日子。但是这些分析似乎都站不脚,不被世人所接受。然而她也不曾对任何人诉说过为什么不往前走的原因。所以,留给人们的印象是,觉得她是枕前发尽千般愿,再嫁且待青山烂。在她心灵深处,她肯定是有着自己的一种什么信仰,一种什么追求。应该她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女人。
她端详一会后,便又把镜框在原处端端正正地挂好。
正在这个时候,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嫂子,你在家吗?!
一个男人已经走进屋里来。他一脸的尴尬与慌乱,一身的晦气与凄然。
何桂花在小坐柜上扭回身来,带着几分惊诧,看着进来的男人问,刘志,你慌里慌张什么?
那个叫刘志的男人不好意思地说,嫂子,你过去给搭把手吧,她,她又要生了。
何桂花反问道,你媳妇?
刘志说,可不是她吗!
何桂花一探身就从小坐柜跳下,问,你没去叫老娘婆子?
刘志说,叫了。
何桂花说,走,快点走。她像是看见房子着火似的那么急。
何桂花在前,刘志紧随其后,风风火火直奔了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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